应委内瑞拉全国选举委员会主席迪比萨伊·卢塞娜 (Tibisay Lucena) 的邀请, 笔者于2018年5月16日至23日作为国际观察员, 访问委内瑞拉, 参加并观察了2018年5月20日委内瑞拉总统选举的有关活动。这里介绍一下本人对委内瑞拉这次大选及目前委内瑞拉形势的初步看法。

委内瑞拉是南美洲重要的国家之一, 面积91.64万平方公里, 人口3231.6万, 2018年选民总数20527571人, 登记选民20369698人。曾为印第安人阿拉瓦克族和加勒比族的居住地。1567年沦为西班牙殖民地。1811年7月5日宣布独立。领导独立战争的是“解放者”西蒙·玻利瓦尔。1819—1829年同现哥伦比亚、巴拿马和厄瓜多尔组成大哥伦比亚。1830年建立联邦共和国。1864年改名为委内瑞拉合众国。1953年改为委内瑞拉共和国。1958年实行宪政, 建立文人政权。此后, 民主行动党和基督教社会党交替执政。1998年12月, 乌戈·查韦斯作为左翼玻利瓦尔运动候选人大选获胜, 打破了两大传统政党长期交替执政的政治格局。1999年2月, 查韦斯就任总统, 执政后倡导“玻利瓦尔革命”, 主张通过“和平革命”实现“参与式民主”, 先后推动制订新宪法, 将国名改为委内瑞拉玻利瓦尔共和国, 实行土改。自2005年起, 查韦斯又提出“21世纪社会主义”的主张, 2008年他建立统一社会主义党, 颁布旨在深化经济和社会变革的一系列法律法规。2012年10月7日举行总统选举, 查韦斯击败反对党联盟“民主团结联盟”候选人卡普里莱斯再次连任。同年12月, 查韦斯宣布癌症复发赴古巴接受肿瘤切除手术。2013年3月5日, 查韦斯在加拉加斯病逝, 由副总统尼古拉斯·马杜罗任代总统。

查韦斯去世后, 在2013年4月14日的大选中, 马杜罗获50.61%选票 (758.8万张) , 反对党联盟候选人卡普里莱斯获49.12%选票 (736.4万张) , 马杜罗以1.49个百分点的微弱优势胜出, 并于2013年4月19日就职。

查韦斯执政时期 (1999—2013年) , 正值国际市场上油价不断上涨, 政府通过掌握的丰厚的石油收入, 发展经济, 推行一系列改善民生、实现社会公正的社会计划, 如“深入贫民区计划”“鲁滨逊计划”“苏克雷计划”“大住房计划”等, 使中下层居民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贫困人数大幅度减少, 贫困率从1998年的49%下降至2011年的27.8%, 同期赤贫率从24.7%下降至10.7%。然而, 自2013年马杜罗执政以来, 由于国际市场油价的急剧下降, 拉美政治生态发生“左退右进”的不利局面, 以及政府一些政策的失误等原因, 委内瑞拉形势每况愈下。目前, 委内瑞拉面临四大危机:政治危机、经济危机、社会危机和外交危机。

1. 政治危机

马杜罗执政后, 2014年1月23日至4月, 反对派民主团结联盟实施“软政变”战略, 进行抗议和拦路行动, 要求马杜罗下台。抗议活动导致43人死亡, 800多人受伤。在2015年12月6日的国会选举中, 执政党联盟大爱国中心遭到失败, 在新一届议会167个议席中只获55席, 得票率为40.8%;而反对派获112席, 得票率为56.2%。反对派控制了国会。随后, 马杜罗改组内阁, 任命安索阿特吉州州长阿里斯托布洛为副总统, 原副总统阿莱亚萨改任负责社会领域的部长会议副主席兼大学教育、科技部长, 后又被任命为外长。自2016年1月新国会成立至今, 反对派控制的国会与政府的“府院之争”愈演愈烈。国会通过的法律, 都被查韦斯控制的最高法院或全国选举委员会否决。委内瑞拉宪法规定的五权, 除立法权掌握在反对派手中外, 其余四权 (行政权、司法权、道德权、选举权) 均掌握在查韦斯派手中。委内瑞拉反对派下决心要罢免马杜罗, 主要采取三种办法:一是通过动员民众抗议, 逼马杜罗辞职;二是通过罢免性公决;三是谋求美洲国家组织、美国等西方国家和拉美右翼国家支持。

委内瑞拉反对派企图通过第一种途径罢免马杜罗没有奏效, 马杜罗没有因民众抗议而辞职;第二种途径也没有奏效。2016年反对派发起了罢免马杜罗的公投, 但因征集签名过程存在“造假”而被迫中止。2016年下半年, 政府与部分反对派在国际斡旋下, 进行了多轮谈判, 曾达成某些协议。但是, 2017年初, 反对派以政府未兑现相关承诺为由, 宣布退出对话。由于国会掌控在反对派手中, 因此, 2017年5月1日, 马杜罗根据宪法, 宣布举行制宪大会选举和召开制宪大会, 以克服政治经济危机。同年7月30日, 举行制宪大会选举, 约808万选民参加投票, 投票率为41.53%。8月4日, 制宪大会正式成立, 当选的545名制宪大会代表全部为查韦斯-马杜罗派。原外长黛尔茜·罗德里格斯当选为制宪大会主席。召开制宪大会的主要目的是要用制宪大会来取代反对派控制的国会的立法职能。反对派控制的国会虽然没有被取消, 但实际上已经靠边站。2017年3月底至8月初, 反对派连续4个多月举行了大规模的暴力抗议活动, 反对马杜罗政府禁止反对派控制的国会行使立法权。据官方统计, 在抗议活动中, 死亡人数达130多人。8月初, 制宪大会成立后, 委内瑞拉政局趋于稳定。9月13日, 政府与反对派在多米尼加共和国总统达尼诺的斡旋下, 在圣多明各举行了对话。10月15日, 委内瑞拉举行州长选举, 一些反对派参加了这次选举, 1000多万选民参选, 投票率高达61.14%。执政党获得压倒性胜利, 在全国23个州中, 赢得了18个州的州长职位。

同年12月10日, 委内瑞拉又举行市长选举, 主要反对党未参选, 查韦斯派取得了335个市中的300个市长职位。910万选民投票, 投票率达47.3%。通过2017年的三场选举, 马杜罗政府和执政党统一社会主义党的执政地位得到巩固。12月, 政府与反对派在多米尼加共和国举行了三次对话, 2018年1月11—12日又进行了第四次对话, 取得了一定的进展, 但反对派最终没有签署协议。

马杜罗宣布, 将在4月22日举行总统选举, 后又宣布推迟到5月20日举行总统和州议会的选举。反对派民主团结联盟主要政党正义第一党、人民意志党等抵制这次大选, 在民主团结联盟的成员党中, 只有亨利·法尔孔领导的进步前哨党决定参选。

2. 经济危机

委内瑞拉自然禀赋优越, 能矿资源丰富, 石油储量居世界第一, 2014年底石油储量2983亿桶, 日产230万桶左右。委内瑞拉是石油输出国组织 (欧佩克) 创始国和成员国之一, 石油工业为其国民经济命脉, 冶金、矿业、建筑、石化、纺织等部门比较发达, 但农业发展缓慢, 粮食不能自给。2014年以来, 国际市场上油价下跌对委内瑞拉经济产生严重影响, 外汇收入大大减少, 经济连续出现负增长。2014年GDP为-4%, 2015年为-7.1%, 2016年为-9.7%, 2017年为-9.5%。由于外汇收入减少, 进口食品和日用品大幅度减少, 物价上升, 国内通胀加剧, 2014年为72.8%, 2015年为270%, 2016年为700%, 2017年2000%。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计, 2018年GDP将出现-15%的负增长, 通货膨胀率将高达13864%。5月21日, 官方汇率1美元等于78750玻利瓦尔, 黑市1美元等于80万玻利瓦尔。物资供应短缺率高达80%。由于再投资不足等原因, 目前日产原油只有140万桶左右, 石油产量和出口的下降, 使国家外汇收入急剧减少, 经济危机加剧。

3. 社会危机

目前委内瑞拉社会明显两极化, 贫富差异明显并日益扩大。一极是靠投机倒、囤积居奇、发动“经济战”发国难财的富商和资本家, 另一极是实际工资收入急剧减少 (目前委内瑞拉最低工资按照黑市比价只有2美元) 的普通民众。由于通货膨胀加剧、物价上涨、物资短缺、供应不足、电荒和水荒, 普通民众生计难艰。据非官方统计, 委贫困率从2014年的34%上升到80%。马杜罗政府的民调支持率已显著减少, 社会治安状况令人不安。据联合国统计, 2015年有70万委内瑞拉人因经济困难等原因移居国外;2016—2017年两年, 又有160万人移居哥伦比亚、巴西、智利等17国。

4. 外交危机

一是美国的制裁。2017年1月20日特朗普就任总统以来, 已对委内瑞拉进行了十轮制裁:2月14日, 美国财政部宣布对委内瑞拉副总统艾萨米实行制裁;7月26日, 在委内瑞拉制宪大会选举前夕, 宣布对委内瑞拉13名高官制裁;7月31日, 在委内瑞拉制宪大会选举后第二天, 宣布对马杜罗进行制裁, 同时禁止美国个人和机构与马杜罗进行交易和签约;8月8日, 美国又对包括查韦斯的哥哥阿丹在内的八名委内瑞拉高官进行制裁;8月11日, 特朗普扬言说, 不排除对委内瑞拉采取军事行动的可能性;8月25日, 特朗普签署行政命令, 禁止美国实体或个人与委内瑞拉政府及国有石油公司进行债权和资产交易, 禁止向委内瑞拉政府支付红利。9月24日, 特朗普签署新旅行禁令, 要求从10月18日开始禁止委内瑞拉部分官员进入美国;2018年1月5日, 美国又对委内瑞拉4名官员制裁;3月19日, 美国又宣布对委内瑞拉4名官员进行制裁;5月初, 美国宣布对PSUV第一副主席卡韦略等数名个人和多家企业进行制裁, 冻结其在美资产并禁止美国人与这些个人或实体交易;5月21日, 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行政令, 禁止美国公民和在美国常住居民购买任何关联委内瑞拉国有企业的债权, 涉及委内瑞拉石油出口应收账款, 制裁与打击对象包括委内瑞拉国家石油公司等。

二是欧盟和拉美一些国家对马杜罗政府的敌视。欧盟于2017年禁止对委内瑞拉军售, 2018年1月, 欧盟宣布对7名委内瑞拉高官进行制裁。2017年, 南美共同市场暂停委内瑞拉的成员国资格。2017年8月8日, 南北美洲12个国家在利马发布《利马宣言》, 对马杜罗政府进行谴责, 组成“利马集团” (后增至14国) 。利马集团多次举行外长会议, 对马杜罗政府施压。美洲国家组织多次召开会议, 企图通过决议, 谴责委内瑞拉。

2018年5月20日, 委内瑞拉如期举行大选, 这是1999年查韦斯执政后, 委内瑞拉举行的第24次选举。这次大选选举总统和251名州立法委员会委员 (州议员) 。全国共设14638投票站、34143票箱。首都居民只选总统, 各州居民除选举总统外, 还要选举本州的州议员 (根据居民人数, 州议员一般7至15名) 。2018年的大选对马杜罗政府来说, 可以说是生死存亡的关键一役。对拉美地区来说, 马杜罗能否继续执政关系到拉美政坛是否继续“左退右进”。马杜罗左翼政权的继续存在或消失将影响拉美地区现存古巴、玻利维亚、尼加拉瓜、萨尔瓦多等国左翼政权的存亡。这次大选的结果, 马杜罗以较大的优势再次当选总统, 避免了右翼在委内瑞拉的复辟, 基本上符合马杜罗政府的预计。

总统候选人一共四名, 分别是:由执政党统一社会主义党等10个左翼政党组成的祖国广泛阵线候选人、现总统马杜罗, 得到争取社会主义运动、部分基督教社会党党员和委内瑞拉生态运动支持的进步前哨党领导人、前拉腊州州长亨利·法尔孔, 改革希望党候选人哈维尔·贝尔图奇和人民政治团结党89候选人雷依纳多·吉哈达。

5月20日总统选举最终结果为:全国选民总数20527571人, 其中登记选民为20369698人, 参加投票人数9383329人, 投票率46.06%;其中有效选票9205849张, 占98.1%;废票177480张, 占投票数的1.89%。在四名参选的总统候选人中, 现总统马杜罗获6245862票, 得票率为67.84%;法尔孔获1927387票, 得票率为20.93%;贝尔图奇获983140票, 得票率为10.82%:吉哈达获36132票, 得票率为0.39%。这次大选的几个特点是: (1) 马杜罗以超过第二名法尔孔约47%的优势获胜; (2) 投票率低于50%, 即大多数选民没有投票; (3) 马杜罗在竞选过程中, 曾扬言, 他可获得1000万张选票, 但实际上, 他只获得600多万张选票, 与他所期待的选票相差甚远; (4) 马杜罗的主要对手法尔孔和贝尔图奇在大选后, 均表示不承认这次选举结果, 认为有严重的舞弊, 要求在今年内再次举行大选。

1. 在经济危机如此严重的形势下, 马杜罗缘何能在大选中获胜

其一, 查韦斯和马杜罗先后执政19年, 实施了一系列惠及中下层民众的政策, 使他们得到切切实实的好处, 因此有将近30%的民众是铁杆查韦斯-马杜罗派。

其二, 近年来, 马杜罗政府采取的一些措施, 如发行“石油币”、对低收入民众发放廉价“食品袋” (CLAP) 和“祖国卡”、增加最低工资和各种补贴等取得一定效果。

其三, 马杜罗政府还牢牢掌握主要国家机器, 如军队、统一社会主义党、制宪大会、最高法院、全国选举委员会等, 而反对派控制的国会已靠边站。

其四, 反对派联盟四分五裂, 群龙无首。大部分反对党拒绝参选, 抵制这次大选, 号召民众不去投票, 宣布不承认大选结果。一些反对党领导人甚至屈从美国指令, 公开要求美加强对委内瑞拉制裁, 不得人心。反对派联盟之一的进步前哨党的亨利·法尔孔决定参选, 被他们斥责为“叛徒”。

其五, 美国、欧盟及“利马集团”反对委内瑞拉大选, 激发了委内瑞拉民众的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情绪。

2. 如何评价这次大选

第一, 这次大选基本上达到了马杜罗的预期目的。大选平静、有序地进行。

第二, 这次大选是符合宪法的。去年成立的制宪大会也是合法的, 符合宪法第348条, 即总统有权召开制宪大会。美国等国家之所以质疑委内瑞拉这次大选的合法性, 其真正目的是要搞垮马杜罗政府, 把美国等国的眼中钉——委内瑞拉彻底拔掉。

第三, 关于这次大选有没有舞弊, 本人认为变相的舞弊肯定是有的, 卢塞娜承认有这种变相的舞弊现象, 但不是普遍的。如执政党在选举站附近设立“红点” (puntosrojos) , 对投过票的民众, 向他们所持有的“祖国卡”里打入一定数目的钱。

3. 国际上对这次大选的反应

国际上的反应, 大致可以分成三类:第一类, 对马杜罗当选明确表示祝贺的, 到目前为止有9个国家, 分别是古巴、玻利维亚、萨尔瓦多、尼加拉瓜、俄罗斯、白俄罗斯、伊朗、土耳其、中国等。第二类, 美国、欧盟和利马集团等, 质疑委内瑞拉这次大选的合法性, 反对和不承认委内瑞拉大选的结果。在大选结束后, 特朗普政府立即采取新的制裁措施, 马杜罗下令驱逐美国驻委内瑞拉两名主要外交官, 随后, 美国政府也驱逐了委内瑞拉驻美两名外交官。利马集团14国发表公报, 宣布不承认委内瑞拉大选结果, 并决定降低与委内瑞拉的外交规格。欧盟也表示不承认委内瑞拉大选结果, 并表示将采取相应制裁措施。但各国态度不尽相同。第三类, 世界上大多数国家, 对委内瑞拉大选结果没有表态, 这些国家会延续与马杜罗政府的关系。

4. 马杜罗再次当选总统后所面临的挑战和前景

在政治上, 马杜罗必须实现全国和解、对话与和平, 争取部分反对派参与国家政治。5月23日他已与贝尔图奇进行对话, 并接受贝的提议, 开始释放部分政治犯, 并表示将接受国外的人道主义援助;要尽快制定并通过新宪法。在经济上, 要尽快恢复生产, 特别是要增加石油产量, 振兴经济, 改变经济发展模式, 发行新的货币——主权玻利瓦尔, 遏制恶性通货膨胀, 改善民生。在外交方面, 在应对美国等国新一轮制裁措施的同时, 要尽力摆脱外交上的孤立局面, 特别要改善与拉美国家的关系, 使外交关系多元化。5月25日, 马杜罗分别会见拉美开发银行行长路易斯·卡兰萨和美国参议院外事委员会主席鲍勃·科克。按照宪法规定, 马杜罗将于2019年1月10日正式就职, 距今还有几个月时间。可以预见, 在当选后一段时间里, 他的执政道路将不会平坦。国内的反对派不会善罢甘休, 美国对委的制裁将会是常态的, 马杜罗任重道远。

5. 关于中委今后关系的发展

中国外交部发言人陆慷在2018年5月21日记者会上关于委内瑞拉大选表态说, 中方一贯奉行不干涉内政原则, 相信委政府和人民有能力处理好本国内部事务。同时, 各方应尊重委内瑞拉人民做出的选择。如果说有争议, 有关争议应在委内瑞拉现行法律框架内妥善解决。据委内瑞拉官方报道, 习近平主席于5月23日给马杜罗总统发贺信, 对马杜罗当选表示衷心祝贺和良好祝愿。

马杜罗的当选, 有利于今后中委关系的发展。中委两国建立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来之不易, 马杜罗政府对我国友好, 在重大国际问题上一直支持我国的立场。马杜罗当选后, 在国际上处于比较孤立的情况下, 有求于我们, 我们不应拒绝, 应该继续发展与委内瑞拉的友好合作关系。我们应该注重发展对委内瑞拉经济社会发展和民生改善能起明显作用的合作关系和项目, 如帮助尽快增加石油产量, 适当给予人道主义援助, 帮助培训一些急需的技术人才等。但是, 我国也应要求对给予委内瑞拉贷款的使用和效益进行必要的监督, 以防止被挪作他用或贪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