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岩松说，我们对巴西了解太少。这本书只是一块砖，我们能表达出来的也不过是巴西的一小部分，但是一面墙建起来，不就是一块砖一块砖慢慢往上垒吗

　　【财新网】（记者刘爽爽）距离中国1.2万公里，需要近30小时的飞行，中间至少要转机一次，巴西常被当地华人称为“距离中国最遥远的国家”。

　　2016年8月，由于里约热内卢奥运会，巴西成为全世界的焦点。白岩松跟随《新闻1+1》栏目组远赴南美，推出特别节目《1+1看巴西》。

　　时隔半年，白岩松与栏目组同仁将这次巴西之行的见闻与感悟集结成书，出版《万事尽头，终将如意》。书名来自巴西本地的一句谚语。几位媒体人从地貌、文化、物产讲起，深入探讨贫民窟、教育、种族等问题，对巴西的足球、未来、环保等方面皆有涉及。

　　2017年2月23日，白岩松与前中国驻巴西大使，《1+1看巴西》节目总顾问陈笃庆出席了新书发布会。白岩松说，“大家对巴西，除了谈谈足球好像谈不到什么了，但巴西值得关注的东西很多。”

　　让北漂羡慕的巴西贫民区

　　前中国驻巴西大使陈笃庆第一次去巴西是1974年，当时国内“文革”尚未结束，经济一片凋零。当年8月6号，陈笃庆一行到了里约，巴西政府专门派了一架小飞机，把他们送到巴西利亚。巴西利亚当时还没有完全建成，是个崭新的城市。全城只有一个红绿灯。“我到巴西，发现一切都那么新，建设得那么好。太震撼了。现在国内有一些老百姓觉得中国牛得不行，这个我能理解。但是你不能拿现在的眼光衡量其他国家几十年前已经达到的水平。我们不能以己之长比别人之短，何况人家并不短。”

　　此次白岩松与栏目组第一次要进里约的贫民窟时也很忐忑，但真正进入后，他们发现贫民区和其他地方没什么不同——里面有理发店、餐馆甚至政府修建的超大免费足球场，很多外国游客把贫民区列为必去之地。

　　白岩松说，“贫民区”的说法很中国，其实叫“巴西人自发建的经济适用房小区”更合适一些。里约近三分之一人口都住在这里。在巴西，不管房子建在哪，只要五年内没人来找麻烦，这块地的产权就归房屋主人所有，所以人们自建的“贫民区”往往位于城市最中心的地段。“这是多让北漂羡慕的事啊。”白岩松笑说。

　　陈笃庆介绍，贫民区是巴西城市化过快产生的遗留问题，就像中国的城中村，如果不采取适当的措施，可能也会出现问题。1993年，江泽民访问巴西，住在喜来登酒店。酒店位于山脚，山顶就是巴西最大的贫民区。当时的工作人员也有安全担忧，但在访问期间并没出现任何异常。“贫民区确实容易滋生犯罪，有治安隐患，但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严重。”

　　栏目组前后八次进入不同的贫民区。他们去拜访了电影《上帝之城》中少年“阿炮”的扮演者奥塔卫奥。电影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奥塔卫奥成为一名音乐人。他童年的小伙伴，有的在海滩卖椰子，有的已经因为贩毒去世。成名后他依然选择住在贫民区，因为他的朋友和亲人都在这里。

　　里约奥运会为巴西摘得首金的柔道选手席尔瓦也是贫民区出身，童年充斥着贫民区带来的各种问题。但一位前柔道运动员在这个平民窟开设了一家柔道馆，席尔瓦去了这个学校学习，从此改变了生活。“许多巴西运动员成功后会在自己成长的地方办运动学校，为什么他们有能力有情怀做这些事，这值得中国思考。”陈笃庆说。

　　没有免费足球场，国足没戏

　　足球是巴西绕不开的话题。据不完全统计，巴西每年出口1000多个球员，中国的鲁能、国安、恒大的很多球员都是从巴西引进。新书发布前一天，2月22日，中超创造了亚洲冠军联赛开门红——中国队以两个1：0在客场击败了韩国的球队，进球的两名球员全部来自巴西。

　　为什么巴西足球这么强？到他们的街头随便一看就知道了。“大街上全是在运动的人。我们拍摄了由十来块场地构成的24小时开放的足球场。午夜时分过去，十来块场地上全是踢球的人。都是业余的，但踢得非常专业。我自认是个技术不错的业余选手，到了那儿不敢上场。”白岩松回忆。在他们住的小区有一条1200米的慢跑跑道，围出两个网球场、两个足球场还有三个篮球场，全部免费。这还不算小区的游泳池和乒乓球桌等。即便在贫民区，他们也看到了非常整齐的一个标准足球场，由政府修建，所有的孩子免费玩。

　　在中国，2017年2月21日，教育部举行新闻发布会，提出着力提高校园足球特色学校的建设质量和水平，争取提前完成建设2万所的任务。到2025年校园足球特色学校将达到5万所，完成对13381所足球特色学校的摸底普查工作，建立退出机制。

　　对此，白岩松评论，“我看到了很宏伟的目标。但请问在中国的大街上踢球的人多吗？又有多少孩子在踢球？即便有五万所足球学校，教练在哪？孩子离开校园去哪踢？校园内顶多有一个小时踢球。目前北京足球场的的价格是两小时800到1200元人民币，将来还会涨。我们有多少孩子出得起这个价钱？如果我们身边也有很多免费足球场，中国也会出梅西的。否则，没戏。”

　　2014年的世界杯足球赛，巴西作为东道主以1:7惨败德国队。陈笃庆说，这是因为巴西的顶级球员常年在欧洲俱乐部踢球，临比赛十来天才回国凑队比赛，一盘散沙的球队肯定难以踢好。“相比世界杯的奖杯，巴西的球员更关心自己的收入。这也是足球走向职业化，不强调国家至上出现的状况。中国足球职业化的道路也走偏了。”

　　白岩松分析，中国足球的现状与文化有关。足球是一项团体运动，11个人里，队友犯了错误，另一个人要去替他弥补。我们的文化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欣赏一人一琴对天地，没有交响乐的概念。“我们的球队里拿到球的人是最痛苦的，因为周围的队友都摆出一副姿态——别传给我。我们在现代化的进程中要走向一个整体，的确要借鉴很多东西。”

　　不能小觑的未来之国

　　1974年，中国与巴西建交。四十余年来，国内民众对这个南美洲最大的国家的了解还停留在“足球很好，桑巴舞很热情，城市很乱”的表面。

　　陈笃庆介绍，两国建交之初，巴西还是贫油国，三分之二的石油靠进口，中国的石油虽不丰富，也出口巴西。现在却是倒过来，巴西每年向中国出口1000万吨石油。

　　去巴西之前，白岩松在网上买了所有在国内出版的关于巴西的书籍、论文。看了两百万字后，他发现，“我们对巴西了解太少，把旅游手册加上，也不过十来本。”

　　出发前，国内报道全是对巴西的幸灾乐祸——奥运场馆还未完工，安排也乱七八糟。白岩松在国内也这么想。到了巴西，离开幕没几天了，沙滩上还全是脚手架，一片狼藉。他很怀疑地问陈笃庆，“就这个？”结果没几天，工人把大幕一围上，弄得很漂亮，奥运会一结束，立刻就拆了。市民在沙滩上继续游泳晒太阳。“后来我含蓄地说，全世界如果都按北京的路子办奥运会，就办不了几届了。幸亏有了里约，奥运会变成了可持续发展。”

　　陈笃庆认为，巴西在治国理政方面也有很多值得中国学习的地方。相比地域狭小的新加坡，巴西更能为我们提供实例。“我们现在搞石油开采风险合作，这就是巴西人发明的。当年中国的石油部副部长到巴西。当时的巴西石油部长是日本后裔，他从保险柜里拿出文件，说你们拿去研究吧。于是我们开始学人家。巴西官员还劝我们不要借外债，这是他们的教训。巴西利亚的发展历程也是我们在城市规划中可以借鉴的。其他社保制度、就业政策、文化的普及教育等方面，不管是正面还是反面，人家都现身说法。所以我们对这个国家不能小觑。”

　　巴西是奥地利作家茨威格人生的最后一站，他在遗书中写：“在我自觉自愿、完全清醒地与人生诀别之前，还有最后一项任务殛需我去履行，那就是衷心感谢这个奇妙的国度——巴西。”1941年出版的《巴西：未来之国》也成为描写巴西难以逾越的高峰。

　　陈笃庆认为，《万事尽头，终将如意》的特别之处在于它足够新，是对现在巴西的真实观察，“不同于走马观花的游记，央视的几位编导从国家政策、教育制度到细致入微的采访细节，有更为深入的思考。”

　　现场有读者提问，巴西奥运会已经结束，大家还会看去年的巴西观察吗？白岩松回应，《岩松看台湾》是2005年的节目，《岩松看日本》是2007年，现在相关的书还在卖。“我们不指望这本书卖多少，但一个节目或一本书总能引起一点点改变。”

　　他认为，任何一个媒体都不应该有一夜之间改变社会的想法。重要的是去现场，我们现在自媒体很多，但去现场调查的人太少。大家不种地了，全是炒菜的，粮食在哪儿？“我们做的事可能就是加一块砖的工作。我们能表达出来的也不过是巴西的一小部分，但是一面墙建起来，不就是一块砖一块砖慢慢往上垒吗？做你该做的事，就像《道德经》最后四个字，为而不争，意思是去做吧，但是不必争什么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