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墨西哥革命制度党是一个曾在该国长期实行威权统治的传统政党。在丧失执政权12年之后，这个老党缘何能够重新执政？它如何摆脱了历史重负的羁绊？如何应对民主化带来的挑战，最终成为民主体制的受益者？

7月4日，墨西哥举行大选，曾经执政71年之久的传统老党——革命制度党经过12年的力量积蓄，重返政治舞台的前台，其候选人培尼亚·涅托以38%的得票率赢得总统选举。这是墨西哥在民主化时代经历的又一轮政党轮替。其特殊之处在于：革命制度党是一个曾在该国长期实行威权统治的传统政党。在丧失执政权12年之后，这个老党缘何能够重新执政？它如何摆脱了历史重负的羁绊？如何应对民主化带来的挑战，最终成为民主体制的受益者？

墨西哥在全球第三波民主化浪潮中以和平、稳定、渐进的方式实现民主化，一度令世人瞩目。2000年，国家行动党候选人福克斯当选总统，标志着墨西哥首次通过选举方式实现政党轮替。

墨西哥政治转型是亨廷顿笔下的“变革”转型。它具有以下4个特点：第一，政治转型以自上而下的方式进行，也就是由执政党（革命制度党）而非反对派主导，在没有发生大规模群众动员的情形下实现；第二，转型进程受选举主导，选举既是凝聚社会中支持政治改革力量的主要机制，也是引导反对力量进入体制、参与政治改革的重要因素；第三，转型是一个长期的、渐进的过程，包含一系列分阶段的局部性制度调整，而非在短时间内一蹴而就；第四，转型的社会成本较低，转型期间并未出现大规模政治动乱，对于既有的社会秩序与经济发展的冲击较小。

这样一个平稳的转型无疑在相当程度上归功于当时的执政党——革命制度党。该党在1929年成立并执政，曾连续执政71 年之久，一度是世界上连续执政时间最长的政党。20世纪80年代，拉美的民主化浪潮、墨西哥国内经济危机等内外因素使革命制度党的执政地位遭遇严峻挑战。该党不得不顺应社会呼声，放松对政治体制的控制，从而使墨西哥政治转型进程启动，民主化呈现加速发展的态势。

在转型进程中，革命制度党围绕选举体制进行了一系列引人注目的改革，使选举日益走向公开公正，也使反对党的力量逐步得到增强。来自左派和右派的反对党在市、州和国家级别的选举中对革命制度党提出愈来愈强有力的挑战。2000年，革命制度党在总统选举中落败，交出控制71年之久的执政权。墨西哥由此过渡到多党民主体制，国内政党政治格局从“一党独大”逐渐过渡到革命制度党、国家行动党和民主革命党三足鼎立的局面。在这种形势的推动下，革命制度党逐步完成从执政党到议会民主政党的转变，以在野党的身份参与多党竞争。

即便失去执政权，革命制度党仍然保有完整的组织结构，控制众多的参众两院席位和州长、市长职位。由于曾长期执政，它的势力遍及全国各地甚至偏远山村，这些因素成为它东山再起的基础。2009年中期选举成为它的命运转折点。此次选举使它控制的众议院席位数量几乎增加一倍，一举成为众议院第一大党，这为它在2012年重获执政权奠定了基础。

　　政治转型启动以来，革命制度党对组织和管理工作进行了长期而持续的调整，以增强自身适应国家政治生态的能力。在这一过程中，它极为重视加强党内的制度化建设，为此采取的最重要措施是实行总统候选人初选制度。

　　在革命制度党执政时期，党内精英通过闭门密商产生党的主要候选人。总统作为最高领袖，有权指定总统候选人和州长候选人，规定党的竞选纲领，决定党的国会议员的投票。20世纪90年代，在内外压力的推动下，塞迪略总统决定为该党引入“初选”这种更为民主的候选人产生机制。1998年，革命制度党首次施行初选，产生多名州长候选人。1999 年11 月，该党首次举行总统候选人初选。这一做法意味着党的最高领袖暨现任总统再也无法按照一己意愿指定总统候选人，沿袭半个多世纪的权力继承机制宣告结束。

　　在进行制度化建设的同时，革命制度党通过自我调整，形成适应竞争性民主体制的新权力平衡架构。这种平衡架构的实质是党的中央领导层向地方实力派做出妥协。随着选举激烈程度不断加剧，州长逐步崛起为全国性的政治行为主体。2000年以来的12年间，州长成为党的经济和政治资本的重要源泉。他们运用自身影响力与党的中央领导层进行博弈，谋求获得更大的权力。

　　州长和党的中央领导层的博弈焦点是州长候选人的产生方式。在革命制度党执政时期，总统一手指定州长候选人。2001年以来，该党正式引入一种新的州长候选人产生机制，也就是全国执行委员会、党的现任州长和该州的地方实力派通过协商产生州长候选人。国会众议员的提名也在由党的中央领导层独力控制转向全国执行委员会和州长协商产生。州长们负责大部分单一选区众议员的提名，全国执行委员会负责比例代表制众议员的提名。这意味着党的中央领导层权力的退缩和州长权力的提升，有利于提高州长对党的忠诚度和工作积极性。正是依托对地方政治的开拓和对选区选民的长期培育，革命制度党终于迎来政党的二次轮替。

　　民主化意味着革命制度党的执政地位逐渐失去既有体制的庇护，它不得不在各级选举中面对反对党愈来愈有力的公开挑战，甚至在2000年失去执政权。然而，这样的政治抉择终究不失为一种积极因应民主化潮流的态度。革命制度党不得不让渡部分权力，但未曾丧失参与国家政治的主动权。时至2012年，也就是“政党轮替”12年之后，它仍然是墨西哥最重要的政党之一，能够在国会保持第一大党地位，控制该国将近三分之二数量的州长职位，并通过此次大选重获执政权。从这个角度看，革命制度党最终成为民主化进程的受益者。

　　革命制度党的再度执政并未使墨西哥选民担心旧政治重新登台。“二次轮替”是民主体制下常态化的政党更迭，而非历史的倒退。“二次轮替”的实现意味着墨西哥的民主体制已经通过一次关键性的考验。墨西哥著名政治家豪尔赫·卡斯塔涅达指出，不管涅托的信仰如何，他是第一位通过民主选举上台执政的革命制度党总统；革命制度党再度执政不一定是解决国家问题的最佳途径，但绝不会重返旧日的威权时代。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拉丁美洲研究所）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2年8月1日第33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