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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美国家执政党的合法性困境与执政难题

作者:袁东振  时间:2015-08-04  

内容提要  当前拉美国家的执政党涵盖传统、现代和新型政党,包含左中右各派。执政党的意识形态和政治立场存在很大差距,主要有传统保守主义或自由主义、社会民主主义、基督教民主主义以及各种社会主义。但拉美国家执政党有一个共同变化趋势是,各种取向的执政党都试图争取更广泛的社会支持。右翼政党求新思变,中间派政党稳中求进,左冀政党寻求变革。拉美国家执政党面临如何摆脱执政党兴衰的历史宿命、克服合法性困境、化解政党建设和诸多执政难题的任务。

关键词 执政经验 执政党 合法性困境 拉美国家

 

本文拟在拉美多党制框架内,从政治传统、意识形态特征、政治倾向、政治立场等方面分析当前拉美国家执政党的基本特征,并对其面临的合法性困境和执政难题作初步解析,以加深对拉美国家政党执政经验和教训的认识。

 

拉美国家执政党及其政治传统

拉美地区最早的政党产生于19世纪上半叶,主要是自由党和保守党两大类。从19世纪中叶起,一些拉美国家开始逐渐显现两党政治的雏形,政治进程基本上由上述两大类传统政党主导。从19世纪末起,特别是进入20世纪后,随着社会结构和阶层结构发生的重大变化,拉美国家先后出现代表不同阶层和利益集团的现代政党,多党制的框架逐渐形成。与传统政党相比,现代政党成分复杂,政治立场和政策主张相对温和。20世纪90年代后,随着传统政党的衰落,拉美地区出现了与传统政党和现代政党风格不同的新型政党,并在多个国家主政,多党制趋势进一步稳固。目前拉美国家的执政党涵盖了传统政党、现代政党和新型政党;尽管执政的各类政党数目不完全均等,但三类政党基本上呈鼎足之势。

(一)传统执政党

拉美传统政党建党早,根基深,政治经验丰富,其中不少党曾长期执政,是政治和社会发展进程的引领者和主导者。随着全球化进程和地区政治生态的改变,传统政党的地位和政治影响力有所下降,不少党相继丧失执政地位。但传统政党仍是拉美政治舞台的重要力量,仍在巴拉圭、洪都拉斯等国主政。建立于1887年的巴拉圭红党是该国的主要执政党,1947-2008年连续执政61年,2013年重新夺回执政权。洪都拉斯政坛长期由1881年建立的自由党和1902年建立的国民党两大传统政党主导,两党一直轮流或联合执政,长期控制议会多数席

位;2013年国民党再次胜选,传统政党延续对该国政治进程的控制。

值得指出的是,当前巴拉圭和洪都拉斯执政的传统政党均有保守主义倾向,在传统上主要代表大地主、大牧场主和大资产阶级利益。保守派当政预示着这两个国家未来会在政治和社会变革方面面临较大阻力。

(二)现代执政党

20世纪是拉美现代政党的迅速发展期,仅在40年代和50年代的20年间,新建政党数目就相当于拉美国家独立后100年间建党数目之和。不少现代政党迅速成长为执政党,并长期执政。目前,墨西哥、智利、阿根廷、巴西、乌拉圭等国家的执政党大都属于此类。

墨西哥革命制度党于1929年建党后连续执政71年,是拉美地区连续执政时间最长的政党,创造了拉美政治发展中的“奇迹”;在2000-2012年在野12年后,重返执政地位,老党焕发了新生机。20世纪30年代以后,智利社会党、激进党和基督教民主党曾相继执政或联合执政;1990年军政权“还政于民”后,社会党、基督教民主党等4党“联盟”连续执政20;以上述政党为主体的“联盟”2013年再次胜选,重新执政。阿根廷正义党于1945年建党后已9次执政,2003年该党联合其他党派组建“胜利阵线”,实力进一步增强。巴西劳工党建立于1979年,从2003年起连续执政至今,民主工党、民主运动党、社会党等通过与劳工党结盟的方式长期参政。1971年建立的乌拉圭“广泛阵线”从2004年起已连续执政10年。

拉美现代执政党的政治立场和意识形态虽不尽相同,但基本上属于民族主义政党。许多党在执政过程中与其他党派联合或合作,倡导政治民主、经济增长和社会公平,主张在维护现存秩序基础上进行一定程度的社会变革。这些政党执政的基本理念是追求稳定,温和路线和改良主义成为其政策的主流,这既不同于传统政党的保守,也有别于一些新型左翼政党的激进。

(三)新型执政党

20世纪90年代以来,伴随传统政党政治影响力下降,一种新型政党在拉美出现并迅速崛起。这些建党不久的政党很快便在多个拉美国家取得执政地位。20世纪90年代以来相继在秘鲁主政的有1990年建立的“变革90”党、2000年建立的“秘鲁可行”党及2005年建立的民族主义党。在1998年委内瑞拉总统选举中,新成立的“第五共和国运动”一举成为执政党,并成为国家政治进程的主导力量。进入21世纪以来,厄瓜多尔一直由新型政党主政:2000年建立的“1·21爱国社团”党于2002年成为执政党;2005年建立的“主权祖国联盟运动”党在2006年和2009年大选中接连获胜并执政至今。1995年建党的玻利维亚“争取社会主义运动”党于2005年首次执政后连续执政至今。2001年以来在哥伦比亚连续执政的是“哥伦比亚第一运动”党、民族团结社会党等新型政党。

这些新型政党的历史传统和政策主张也有一定差异。哥伦比亚的新型政党是从传统政党分裂出来的,在意识形态、政治立场、执政理念等方面与传统政党有一定承继关系和关联性,并在执政后与传统政党结盟,政治立场偏右,政策较稳健;然而,新型政党抛弃了传统政党的包袱,提出了社会变革口号,因而也赢得中下社会阶层支持。与哥伦比亚不同,委内瑞拉、厄瓜多尔、玻利维亚等国的新型政党与传统政党没有关联,甚至采取了反传统政党的立场,执政理念和政治立场较激进,代表在传统上受到精英阶层忽视的中下层民众的利益和诉求,主张推进社会变革;这些新型政党的执政理念和政策不符合既得利益集团和精英阶层的利益,因而遭到其强烈抵制和反对。

 

拉美国家执政党及其意识形态特征

拉美国家执政党的意识形态不尽相同,主要有传统保守主义或自由主义、社会民主主义、基督教民主主义以及各种社会主义。

(一)保守主义和自由主义的意识形态

保守主义或自由主义思想是拉美传统政党以及右翼政党的主流意识形态。目前执政的洪都拉斯国民党、巴拉圭红党、危地马拉爱国党、哥伦比亚民族团结社会党的意识形态基本可归于保守主义或自由主义范畴。

拉美保守主义和自由主义思潮产生于19世纪上半叶。詹姆斯·亨德森认为,拉美保守主义和自由主义是统治阶级内部两种对立的政治思想,反映了当时统治集团内部对未来发展道路的争论。一般来说,前者代表大庄园主、考迪罗和天主教会的诉求,主张保护本国工业、中央集权和教会权力,主张维护现存秩序,反对改革;后者代表商业资产阶级和部分开明地主的利益,主张自由贸易、联邦主义,反对教权,赞成进行一定程度的社会和经济改革。

拉美保守主义思想经历了发展与分化,以及与自由主义思想趋同的过程。至20世纪40年代后半叶,虽然一些保守主义者依然固守传统保守主义思想,但越来越多的保守主义者接受了“自由一民主”思想,这些人赞成民主制度,反对专制主义和拉美的经济依附,主张发展教育和土地改革,实现更广泛的社会正义,提出同自由主义者或社会主义者和解。在全球化和民主化进程推动下,拉美保守主义政党的民族民主倾向加强,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以后,拉美保守主义和自由主义出现新的共同趋势:一些保守主义者接受了自由主义和社会主义的一些思想和口号,较多强调经济发展和社会正义,而较少谈论其传统的秩序和纪律等原则;自由党和保守党立场趋同,政治倾向、执政理念不断接近,两者的政策主张已无实质区别。拉美许多自由党和保守党接受了社会民主主义或基督教民主主义的主张,并加人社会党国际或“美洲基督教民主组织”。

(二)社会民主主义的意识形态

社会民主主义(以下简称“社民主义”)是拉美许多政党的意识形态,不少信奉这类思想的党曾经或仍是执政党。目前执政的社民主义政党有智利社会党、争取民主党和激进社会民主党,墨西哥革命制度党,尼加拉瓜桑地诺民族解放阵线;社民主义也是一些英语加勒比国家执政党的指导思想和意识形态。

社民主义源于欧洲,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拉美得到迅速传播,二战结束以后、特别是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在民主化进程中的影响力迅速扩大,在拉美地区获得主流政治思潮的地位,成为数十个政党的意识形态。80年代末90年代初苏东剧变后,其在拉美的影响力进一步提升。目前社民主义虽受到新型民众主义的强烈冲击,但仍是拉美地区最重要的政治力量和政治思潮。拉美社民主义主张政治、经济、社会和国际关系民主化,推动拉美一体化,通过社会和经济改革,巩固和完善民众参与的政治制度。上述温和立场迎合了拉美国家众多阶层追求进步和民主、维护政治社会稳定的心理,反映了中下阶层的政治社会诉求,因而赢得了广泛社会支持。与此同时,拉美社民主义的改良主义政治取向,消除了社会上层和精英集团对激进变革的担心和对革命的恐惧,也容易为其所接受。

拉美社民主义的理论并非源自马克思主义,而是根植于基督教伦理、人道主义和拉美民族英雄们的思想。同欧洲社民主义一样,拉美社民主义既批评资本主义野蛮,也批评共产主义集权,倡导“第三条道路”、改良主义和社会正义,主张多元化和人权,宣称其最终目标是建立自由、民主、平等和正义的新社会。与欧洲社民主义相比,拉美社民主义更加保守,许多政党从一开始就持反马克思主义的立场。

尽管拉美执政的社民主义政党有类似的意识形态,但在政治取向上却有明显差异,有的较激进(如尼加拉瓜桑解阵),有的则较温和(如智利和巴西的执政党等);有的持中左立场(如墨西哥革命制度党),有的则有中右偏向(如哥斯达黎加民族解放党)。一些党对新自由主义政策持批评和否定态度;多数党执政后只对原来的新自由主义政策进行微调,表现出一定的反复和摇摆;有的党甚至不乏新自由主义的政策取向。

(三)基督教民主主义的意识形态

目前拉美地区共有34个基督教民主主义(以下简称“基民主义”)政党,正在执政的阿根廷正义党、智利基督教民主党、特立尼达和多巴哥联合民族大会党、洪都拉斯国民党大体可归于此列。

20世纪初基民主义由欧洲传入拉美,30年代得到初步发展,40年代后影响力进一步扩大,许多拉美国家陆续建立了基民主义政党。继1946年委内瑞拉首先建立基民主义性质的政党后,厄瓜多尔、玻利维亚、危地马拉、秘鲁、尼加拉瓜、智利、萨尔瓦多、乌拉圭、巴拉圭等国也陆续建立基民主义性质的政党。这些政党逐渐成为拉美政治舞台的重要力量,其中有多个党获得执政地位。20世纪90年代,基民主义在拉美的影响进一步扩展,阿根廷正义党和墨西哥国家行动党等也陆续加人基民主义政党行列。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拉美地区政治生态环境的变化,基民主义政党在委内瑞拉、哥伦比亚、哥斯达黎加、多米尼加等国相继失  去执政地位。尽管如此,基民主义仍是拉美地区较有影响的力量和思潮。

拉美基民主义主张用天主教教义的原则观察和改造现实社会,主张“完全民主”和多元民主,尊重个人尊严和权利,保护思想和社会多元化,确保人民参与决策进程;主张共有制经济和多种所有制共存,建立“有产者”国家,防止贫富分化;主张社会革新与正义,通过阶级合作建立由天主教团结精神主导的社会;主张加强发展中国家的团结合作,推动建立公正合理的国际政治和经济新秩序,推进拉美经济一体化。

在传统上,拉美基民主义与社民主义的理论和政策主张比较接近,二者并无本质区别。但一般来说,基民主义更保守,与传统精英阶层、大地产主、教会上层、大资产阶级联系更紧密;当出现剧烈社会和经济变动或严重社会冲突时,其立场一般会趋向保守,对激进变革持反对态度,无论是20世纪70年代初的智利,还是当前的委内瑞拉、厄瓜多尔或玻利维亚,情况都大体如此。

然而,拉美地区基民主义政党众多,情况复杂,各党的历史起源、政治立场和政策主张也有较大差异。当前执政的基民主义党中,有些党属于左翼(阿根廷正义党),多数政党则属于中右翼。

(四)社会主义的意识形态

除古巴外,社会主义目前还是委内瑞拉、玻利维亚、厄瓜多尔、巴西等国执政党的意识形态,也是智利、乌拉圭等国一些参政党的指导思想。

19世纪中期起,各种社会主义思想就从欧洲传入拉美,并得到较大范围传播。随着社会主义思想影响的扩大,19世纪末20世纪初,拉美国家陆续建立起一批社会党;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胜利后,先后建立起一批共产党。二战结束后,拉美社会主义运动在曲折中发展,民主社会主义、科学社会主义、托派社会主义,以及各种民族社会主义都获得了成长空间,赞成或主张社会主义的政党先后在古巴、圭亚那、牙买加、智利、尼加拉瓜、格林纳达等国执政。进入21世纪,拉美还出现了各种新社会主义思想和理论,一些执政党明确提出社会主义口号或目标,如委内瑞拉和厄瓜多尔执政党提出了“21世纪社会主义”,玻利维亚执政党提出了“社群社会主义”和“印第安社会主义”,巴西劳工党坚持“劳工社会主义”,厄瓜多尔和玻利维亚执政党提出了“美好生活社会主义”的思想和主张。

上述拉美新社会主义的主张十分庞杂,主要内容包括:反对新自由主义,主张建立“替代资本主义”和新自由主义模式的“另一个世界”;推进社会改革,消除社会不公;主张参与式民主和民众广泛参与政治,扩大公民政治权利和社会权利;强调社会主义与本国现实和文化传统相融合,吸纳基督教教义、印第安人村社思想、拉美杰出人物的思想,以及马克思的科学社会主义;强调社会主义是人道主义、民主、团结互助价值观的混合体。

 

拉美国家执政党及其政治倾向与立场

在全球化和地区民主化深化进程中,拉美国家许多政党根据政治和社会环境变化,逐渐调整政治立场,传统极端立场和观念出现温和化趋势,具体表现在以下方面。第一,各类政党的基本立场逐渐接近。传统自由党和保守党立场趋同,与现代政党以及其他民族主义政党在政治倾向、政策理念和基本立场方面也不断接近。第二,各类政党的基本主张趋于温和。无论是左翼政党还是右翼政党,都刻意淡化传统意识形态主张,有意识地向中间立场靠近。第三,许多政党热衷于建立“多党联盟”,意识形态和政治立场相近的政党结盟成为常态,而意识形态和政治立场不同的政党结盟、共同执政的情况也屡见不鲜。

尽管如此,拉美国家政党的政治立场依然存在明显差距,左、中、右的分野依然清晰。当前,拉美的执政党依然可以分为右翼、左翼和中间派,三派势力虽不完全平衡,但基本平分秋色。

(一)右翼执政党求新思变

从历史起源、执政理念或政策主张等方面看,目前执政的洪都拉斯国民党、危地马拉爱国党、巴拉圭红党、哥伦比亚民族团结社会党,以及巴拿马民主变革党基本上属于右翼。

拉美右翼和左翼的立场也是相对的。一般来说,右翼在传统上具有精英主义倾向,是大地主、天主教会上层和精英集团利益的代表,具有反民众主义的特质;主张维护现存秩序,反对进行激进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变革,或主张把改革限定在现存体制框架内;倾向于自由放任的市场经济,突出市场在资源配置方面的决定性作用,反对过度干预经济;具有增长优于公平的政策取向,主张在不危及经济增长的前提下各阶层分享增长的利益。右翼在传统上属于保守派,是现存政治、经济和社会秩序的维护者,既得利益集团的保护者,政治革命和社会变革的反对者,甚至曾被许多人视为社会进步的阻碍者。

值得一提的是,面对左翼崛起,一些右翼政党为获得民众支持,被迫放弃传统精英主义路线,最大限度地改变传统保守形象,注意吸收一般民众。一些右翼政党执政后,强调经济社会协调发展,加大社会政策力度,提出化解社会问题的一些主张和办法。许多右翼执政党的政策更加务实,具有“右翼不右”的特点。2014-2018年洪都拉斯国民党的执政纲领,把提升政府工作效率、提高就业率及减贫作为主要目标,其传统保守形象大为改变。时任巴拉圭红党主席杜阿尔特早在2003年就提出摒弃新自由主义、实行有责任的市场经济;2007年担任总统期间还提出了将“人道社会主义”作为党的意识形态和指导思想。危地马拉和哥伦比亚的右翼执政党积极塑造亲民形象,把增加就业、减少儿童营养不良、争取社会公平作为重要执政目标。巴拿马民主变革党自称是多元的民族主义民主政党,强调公民参与政治、经济和社会的权利,维护社会正义,加大教育投人。

(二)中间派执政党稳中求进

拉美国家中间派政党数量多,实力强,根基深,执政经验丰富。目前墨西哥、巴西、阿根廷、智利、乌拉圭、秘鲁等国的执政党大体可归结为此类。

拉美中间派政党情况复杂,基本上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中右政党(如哥斯达黎加民族解放党等),数量相对较少。另一类是以巴西劳工党、阿根廷正义党、墨西哥革命制度党、乌拉圭广泛阵线和秘鲁民族主义党等为代表的中左政党,数量较多。有些国家是多党联盟执政,联盟内也有中左和中右之分,如智利社会党、争取民主党属中左,而基民党则有中右倾向。

中间派政党把完善现存体制、维护稳定作为基本诉求,主张改革和政策调整应在现有制度框架内有序进行,其政策主张较务实,旨在争取广泛阶层支持;虽主张“消除新自由主义的恶劣社会影响”,但强调经济与社会协调发展;倡导推进民主化进程和政治改革,扩大民众参与权,扩大民主内涵,提高民主质量。

20世纪90年代以来,拉美各界开始反思新自由主义改革,极力消除改革的负面影响,特别是试图缓解贫困增加、社会分化加重、社会冲突加剧、民众不满情绪抬头等社会难题。一些中左翼执政党明确提出放弃新自由主义政策,大力探索新发展道路。但大多数中左政党执政后,接受自由市场经济模式,没有改变发展模式和主要经济政策,只在社会政策方面进行较大调整,强调公平分配和社会福利;也没有改变国家政治发展方向,执政理念趋于温和,政策趋于稳健,表现出中间道路的偏好。有些党的政策甚至出现右转,表现出“左翼不左”的特点。

(三)左翼执政党寻求变革

20世纪90年代末以来,拉美左翼或激进左翼政党不断壮大,当前委内瑞拉、玻利维亚、厄瓜多尔、尼加拉瓜等国的执政党大体可归为此列。

拉美激进左翼和中左翼也是相对的,两者并无本质区别,只是在执政理念和政策主张方面有一定差异。一般来说,激进左翼的民众主义特色较重,主张彻底颠覆传统精英主义体制;否定传统代议制民主,认为“所有代议制民主不可避免的趋势是官僚和精英体制”;推崇参与式民主,认为参与式民主的核心是鼓励社会各阶层广泛参与国家决策,让“人民有决策权”;主张替代“新自由主义”,追求“全新生活方式”,建立不同于资本主义的“新社会”;探索新发展模式,重视国家对经济的干预以及对战略部门和国民经济的控制,希望通过“资源民族主义”和国家干预,转变发展方式,消除经济的脆弱性。激进左翼民族主义倾向强,主张消除全球化的负面影响,摆脱对外依附,有天然的反美情绪。

得益于能源资源丰富的比较优势和前一时期的经济持续增长,上述左翼执政党地位目前依然相对稳固,有较高民意支持率。然而,为应对反对派力量抬头和部分阶层不满情绪增加,这些执政党也不得不适当顾及反对派的利益和诉求,但其执政理念和政治立场尚无明显温和化迹象,温和左翼与激进左翼的分野短期内恐难完全消失。

 

拉美国家执政党及其面临的难题

拉美国家执政党普遍面临多重挑战和难题,其中最紧迫的是如何摆脱执政党兴衰的历史宿命、克服合法性难题、有效化解执政党建设和其他执政难题。

(一)如何摆脱执政党兴衰的历史宿命

曾长期主导政治发展进程的不少拉美执政党最终走向衰败,政党兴衰成为拉美政治发展过程中司空见惯的现象。造成执政党衰败的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但其最主要的根源是:一些党在长期执政过程中,未能有效化解各种政治、经济和社会难题,酿成可治理性危机;不少党在长期执政环境中忽视自身建设,致使思想混乱、组织涣散、凝聚力不足等弊端不断加剧;党内缺乏有效监督机制,党的领导层日益脱离民众,滋生官僚主义和腐败习气,逐渐失去民心;许多党因循守旧,不能及时推进制度和体制创新,无法满足大众诉求,致使党的吸引力和感召力下降。

拉美地区有一批曾长期执政的政党在20世纪90年代后走向衰落。哥伦比亚(自由党和保守党)和乌拉圭(红党和白党)的传统执政党不仅丧失执政地位,而且在国家政治生活中逐渐被边缘化,其政治生存空间受到新型政党的挤压。在21世纪以来的历次大选中,这些曾长期执政的政党已雄风不再,完全沦为配角。委内瑞拉、秘鲁、阿根廷、厄瓜多尔等多国的老牌执政党则长期陷于一撅不振状态。曾轮流执政近40年的委内瑞拉民主行动党和基督教社会党江河日下,完全失去对国家政治进程的主导;在本届国会(任期20111月至20171月)的165个席位中,分别只有15席和5席。秘鲁阿普拉党曾两度执政,但该党起伏较大,在本届国会(任期2011 } 2015年)的130个席位中仅占4席,甚至没有资格单独组织国会党团;曾两度执政的人民行动党及参与联合执政的基督教人民党影响力也明显下降,在本届国会中分别仅有5个和6个席位。阿根廷激进公民联盟、厄瓜多尔基督教社会党等已在野多年,迄今既未提出有效治国方略,也缺乏有魅力的领袖,近期仍难摆脱低迷状态。拉美有些传统政党甚至销声匿迹,彻底退出历史舞台。曾在墨西哥政治发展中发挥重要作用的保守党和自由党,在20世纪已不见踪迹。智利自由党和保守党曾主宰该国政治生活100多年,20世纪60年代后两党逐渐衰落。两党于1966年合并,但仍未能从根本上扭转颓势,被迫于1994年宣告解散,终结了其160多年的历史。其他拉美国家也不断有政党消失。

不少新型政党也未能摆脱兴衰宿命。20世纪90年代后崛起的新型政党虽终结了传统政党对政治发展进程的控制,但这些新党自身存在严重的理论缺陷和组织缺陷,群众基础并不牢固,干部储备也严重不足,普遍缺乏执政经验,特别是执政理念不甚清晰,政策屡有反复。一些新党执政后不仅没能解决长期困扰拉美国家的经济、政治和社会难题,甚至加剧了固有矛盾;许多新党深陷治理泥潭,一些国家(如厄瓜多尔和巴拉圭)的执政者被迫在任期届满前下台。厄瓜多尔“1·21爱国社团”党、“秘鲁可行”党、巴拉圭“爱国变革联盟”等都经历了从迅速崛起到一踱不振的类似轨迹。

总之,如何与时俱进,保持生命力,加强党自身和执政能力建设,稳固政治根基,摆脱政党兴衰的历史宿命,是拉美许多执政党需要认真应对的历史难题。

(二)如何克服执政的合法性难题

拉美民众曾经视政党为自己利益诉求的代表者。在历史上,拉美缺乏民主传统,威权政治盛

行,公民基本权利遭到践踏,政党政治不畅。因此,争取政治民主和公民权利成为广大民众的重要诉求,也成为各政党的口号。政党成为民主政治的符号和重要载体。在与威权政治的抗争中,政党通常能得到民众的大力支持,人们对政党在拉美民主化和民主巩固过程中的作用寄予厚望。

拉美民众对执政党经历了从期待到失望的过程。20世纪90年代以前,虽然拉美国家执政党没完全解决可治理性问题,但当时正处于长期威权统治之后的民主化巩固时期,执政党有较高威信,其提出的“平等”“社会公平”等口号虽空洞,但体现了中下阶层的意愿,人们对执政党解决政治、经济和社会危机的能力抱有期待。许多人相信,执政党能够在民主体制下解决长期困扰国家的政治稳定、经济增长和社会公平难题。90年代以后,拉美国家经济增长和社会发展不和谐的矛盾明显化,社会矛盾进一步加重,社会冲突有所加剧。人们对长期不能解决各种发展难题的执政党日益失望,对政党执政能力产生普遍质疑,并对其失去信心,转而把解决上述难题的希望寄托于新兴政治力量和民众主义领导人。

民众对政党的信任度下降,导致拉美国家执政党普遍遭遇信任危机。拉美民众对政党的信任度徘徊在20%左右的水平上,远远低于对教会、媒体、武装部队等团体的信任度;执政党甚至成为无能和腐败的代名词,政党更是受到鄙视;党的领袖被视为没有信义的政客。民众的不信任削弱了政党的合法性,一些国家甚至出现“政党危机”,政坛黑马现象频繁出现。许多反传统政党或与传统政党缺少关联、毫无从政经验的人赢得选民追捧,许多传统大党却陷于信任危机和组织危机,遭到选民唾弃。拉美国家的执政党需要化解执政的合法性困境。由于民众对政党和政治体制信任度下降,政治热情随之降低,越来越多的人对选举不感兴趣,特别是对耗资巨大的竞选感到厌倦。由于投票率低,执政党实际上并没有得到多数选民认可,致使其普遍面临合法性难题。在2013年智利大选中,巴切莱特以该国民主体制恢复以来最高得票率(62. 16%)当选总统,但如果考虑到投票率不足42%,她实际上只得到26%选民的支持,明显缺乏合法性。2012年培尼亚当选墨西哥总统时,只获得38%有效选票,如果考虑到60%投票率因素,他实际上只得到20%多选民的支持,明显缺乏合法性基础。拉美民众对执政党合法性的不认同,加重了政府施政难度和治理危机。

(三)如何有效化解其他执政难题

就目前情况看,拉美国家执政党不同程度地面临着如何消除自身建设缺陷,化解政治、经济和社会发展难题的考验。

在政治、经济和社会转型背景下,拉美国家的社会政治力量出现新组合,形成了新的利益集团,传统执政党曾长期赖以生存的社会基础和阶级基础已发生重大改变。新的历史条件对执政党提出新挑战和新要求,要求其对自己的传统理论、政治理念和政策主张进行适度调整,通过理论和思想创新,对拉美国家政治、经济和社会的新变化作出切合实际的解释和应对。如果执政党对国内外形势的急剧变化不敏感或缺乏准备,不能合理采取应对措施,面对急剧的政治和社会变革必然会手足无措,并失去多数民众的信任和支持。因此,消除自身建设缺陷和赢得多数民众信任,是拉美国家执政党面临的重要任务。

如前所述,在长期执政的过程中,拉美国家的许多政党未能有效化解国家政治、经济和社会发展过程中出现的各种难题。当前拉美国家的政治体制仍然具有脆弱性,在一些国家,各种政治力量之间的争斗可能会进一步激化,不稳定甚至政局动荡的隐患依然存在;经济发展的脆弱性依然明显,经济的对外依赖和经济结构不合理的弊端难以在短期内消除,经济增长的波动性和周期性难以避免;社会发展的脆弱性未得到根本改善,收人不平等、社会排斥和边缘化现象依然严重,社会矛盾不断积聚,社会冲突趋于频发。2013年以来巴西、阿根廷、委内瑞拉等国家出现的大规模社会抗议活动表明,民众的不满情绪蔓延,执政党的社会和群众基础受到削弱。拉美国家执政党需要找出切实对策来克服政治、经济和社会发展的脆弱性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