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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拉美社会主义的发展:现状与趋势

作者:李菡 袁东振  时间:2022-08-05  来源:《世界社会主义研究》2022年第5期

拉美社会主义发展和实践探索一直呈现周期性特征。随着政治生态的变化,近年拉美社会主义实践探索遭遇新挫折和新困难,面临新挑战。拉美社会主义发展既有诸多有利条件,也有不少制约因素,呈现出一些新特征和新趋势。

一、近年来拉美社会主义发展遭遇新难题

随着地区和国际环境的变化,近年来拉美地区社会主义的发展环境有所恶化。与此同时,右翼力量加大对拉美国家社会主义实践探索的围攻,拉美社会主义发展遭遇新难题。

(一)社会主义的发展环境恶化,实践探索动力减弱

拉美社会主义发展的环境趋于复杂。从20世纪末起,拉美出现有利于社会主义发展的政治环境。20世纪80~90年代拉美国家普遍推行新自由主义改革,改革有助于宏观经济稳定,但引发严重社会后果,致使社会矛盾激化,社会冲突加剧。面对诸多治理难题,许多传统执政党束手无策,或措施不力,日益失去民心。而左翼政党及其领导人提出替代新自由主义、探索新发展道路的主张,与大众诉求有许多切合,赢得广泛社会支持。左翼政党通过大选先后在委内瑞拉、巴西、阿根廷、乌拉圭、智利、玻利维亚、厄瓜多尔、尼加拉瓜、萨尔瓦多、秘鲁等多国执政,在拉美掀起“粉红色”浪潮。拉美左翼政党有“去新自由主义化”取向,执政后对新自由主义模式作出修正。一些左翼执政党及其领导人提出社会主义的口号和主张,推进“社会主义建设”,其中委内瑞拉、厄瓜多尔、玻利维亚等国左翼执政党的“21世纪社会主义”理论和实践影响较大。2015年后,拉美政治生态持续变动,“粉红色”浪潮大幅褪色,不少国家的右翼政党上台执政,社会主义发展的环境趋于不利。最近几年左翼政党在阿根廷、秘鲁、智利、洪都拉斯等国重新执政,但这些左翼执政党多忙于应对国内治理难题,拉美地区社会主义发展的不利环境并未得到扭转。

拉美社会主义实践探索遇到新阻力。始于21世纪初的拉美社会主义实践探索是在经济持续增长背景下进行的。进入21世纪以来,拉美经济出现“黄金十年”,其中2003年~2008年年均增长率为4.8%。凭借强劲经济增长,拉美国家甚至成功抵御了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的冲击,2010年、2011年和2012年拉美地区经济分别增长5.9%、4.3%和3.1%。受国际市场大宗商品价格持续下跌及世界经济危机影响,2014年后拉美经济开始下行,2015年和2016年连续两年负增长,一些左翼执政国家陷入衰退。经济衰退的政治社会后果不断发酵,社会不满情绪增加,越来越多的人希望右翼政党收拾残局;拉美接连发生“左退右进”的执政党更迭,左翼受到“巨大打击”。2015年,连续执政12年的阿根廷左翼政党失去执政地位,巴西、委内瑞拉等国的左翼执政党陷入治理危机,委内瑞拉左翼执政党失去对国会的长期掌控;2016年,巴西左翼总统罗塞夫(Dilma Rousseff)被右翼控制的国会弹劾;2018年,右翼的博索纳罗(Jair Bolsonaro)当选巴西总统;2019年,连续执政10年的萨尔瓦多左翼政党下台;厄瓜多尔左翼执政党在2017年大选中受到严重冲击,继而在2021年失去执政地位。委内瑞拉、玻利维亚等国的左翼执政党遇到新难题,施政难度加大,社会主义实践探索遇到新阻力。

新自由主义“回潮”冲击拉美社会主义实践探索。如前所述,2015年后右翼政党先后在巴西等拉美重要国家重新执政,新自由主义出现“回潮”。拉美右翼政党普遍具有亲市场和亲新自由主义的政策倾向,执政后进一步推动以市场为核心的经济改革,大幅调整前左翼政府的内外政策。拉美右翼政府积极向美国和欧洲靠拢,转变对委内瑞拉等国家左翼政府的态度,表现出对拉美社会主义实践探索的敌意;一些拉美右翼政府甚至积极参与美国等西方国家对委内瑞拉等国家左翼政府的“围剿”,参与对拉美社会主义实践探索的围攻,致使委内瑞拉等国的左翼执政党进行社会主义实践探索的地区环境不断恶化。

(二)社会主义实践遭右翼围攻,探索难度加大

在拉美社会主义实践探索遇到新挫折之际,右翼势力强化对拉美社会主义特别是“21世纪社会主义”的批判和围攻,加大了其实践探索的难度。

对拉美社会主义实践,特别是委内瑞拉等国家“21世纪社会主义”的实践探索,无论在拉美还是在其他地区,一直有人批评和反对。委内瑞拉左翼政治家佩特科夫(Teodoro Petkoff)早就认为,查韦斯倡导和推行的“社会主义”与现代社会主义毫无共同之处,其目的是巩固个人权力。西班牙前首相阿斯纳尔(Jose Maria Aznar)和墨西哥前总统福克斯(Vicente Fox Quesada)等人认为,查韦斯的“21世纪社会主义”建立在陈旧和过时思想基础上,缺乏实用性;是远离“开放、自由、繁荣”的道路,是通向苦难和不幸的道路。2015年以后,伴随社会主义实践探索中的困难增多,拉美和国际右翼力量进一步加大对拉美社会主义特别是“21世纪社会主义”的攻击力度;渲染“21世纪社会主义是拉美最大的不幸和灾难”,强调“不应再犯21世纪社会主义的错误”。在2018年联合国大会上,美国时任总统特朗普以委内瑞拉为例,对社会主义进行全面攻击,指出“委内瑞拉曾是南美最富饶的国家,但社会主义毁了这个石油丰富的国家,把人民引入贫困”;攻击社会主义产生苦难、腐败和腐朽,号召“抵抗社会主义及其带来的灾难”。

(三)社会主义实践探索遭遇新挫折

委内瑞拉、玻利维亚、厄瓜多尔是拉美“21世纪社会主义”的主要试验场。在右翼抬头和新自由主义回潮背景下,这些国家的社会主义实践探索遇到新困难,甚至遭到挫败。一是持续14年的厄瓜多尔“21世纪社会主义”实践探索中止。左翼政党“祖国主权联盟”2007年开始执政,其创始人科雷亚(Rafael Correa)提出“公民革命”口号,并致力于在该国建设“21世纪社会主义”和“美好生活社会主义”;2017年其继任者莫莱诺(Lenín Moreno)执政后调整政策,加剧执政党内部矛盾。科雷亚指责莫莱诺背叛“公民革命”,两人的矛盾和分歧公开化。党内先是形成两派,2018年“祖国主权联盟”正式分裂。2021年厄瓜多尔大选,右翼政党取得执政地位,执政党更迭,该国本轮社会主义实践探索中止。二是委内瑞拉“21世纪社会主义”的实践前景更加不确定。自1999年起委内瑞拉左翼政党已连续执政20多年,然而其“21世纪社会主义”实践未有效解决困扰国家发展的经济、政治和社会难题,社会出现严重危机,其执政的合法性受到损害。2019年后,国内矛盾加剧,朝野争斗白热化,出现两位总统、两个国会、两套国家机构并存的混乱局面。由于内外压力空前增加,左翼执政党能否继续长期执政,其社会主义实践探索能否延续,有了更多不确定性。三是玻利维亚社会主义实践遇到新困难。“争取社会主义运动”党自2006年起执政,在重大改革议题上频遭右翼反对派干扰,其“社群社会主义”实践探索遇到百般阻挠。2016年,该党推动的修宪全民公投失利;2019年,莫拉莱斯总统受右翼逼迫辞职并流亡国外,该党遭受执政以来最严重挫败。2020年,该党虽再度执政,但其社会主义实践探索遇到前所未有的困难。

上述三国的社会主义实践探索被认为是21世纪以来拉美社会主义的重要风向标。因社会主义实践探索在三国受挫,不少人认为拉美社会主义实践陷于困境,甚至已走入末路。巴西学者洛佩斯(Sirio López Velasco)认为拉美21世纪社会主义面临严重挑战。委内瑞拉学者格拉(José Guerra)认为查韦斯当初所宣布的社会主义纲领和口号不复存在,已成为历史;委内瑞拉已完成从社会主义到野蛮资本主义的过渡。

二、当前拉美社会主义发展现状和新特征

尽管社会主义发展的环境趋于复杂化,但拉美左翼政党和社会主义者依然坚守社会主义原则和方向,未放弃社会主义实践探索;在批判新自由主义和资本主义发展模式基础上,主张开展反对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的斗争,继续探索资本主义和新自由主义的替代方案;在反思左翼执政经验及社会主义实践经验的同时,发掘社会主义实践探索的新方式和新路径。

(一)坚守和坚持

第一,坚守社会主义理念、原则和方向。

拉美各国共产党坚守社会主义理念和原则。2016年8月,有拉美20多个政党参加的“拉美共产党和革命党国际大会”在秘鲁首都利马召开。会议通过的《政治宣言》重申“社会主义是反对资本主义唯一的选择”,号召“为建立在道德革命基础上的社会主义而斗争”。2020年12月,智利共产党第26次全国代表大会的决议强调,党的“历史性目标、基本目的是建设社会主义社会,当劳动的尊严战胜资本的时候,社会主义社会也就成为现实”。智共26大是在阿连德领导的人民阵线政府成立50周年之际召开的,认为阿连德领导的智利人民建设社会主义的经验依然有效,“人民阵线政府的纲领依然是没有完成的工程,也是没有被打败的事业”;智利社会主义建设的经验依然“是通向社会主义、民族独立和各国人民团结的道路”。2021年6月,巴拉圭共产党召开第9次全国代表大会,大会主题是“建立广泛和深入的团结、实现社会主义”;大会重申坚守社会主义的信念和建设社会主义的誓言,要摧毁剥削和压迫关系,使每个人都能真正享有自己劳动的成果,以有尊严的方式获得住宅、健康的食品、交通、有质量的教育和卫生,把自己的能力和才能的发展用于为社会发展服务。2021年10月,巴西共产党第15次全国代表大会的政治决议指出,“党代表着劳动者阶级最基本的利益,在其中寻找为民族发展新规划而斗争的力量,这是通向社会主义的巴西道路,也是巴西共产党存在的理由”。

拉美左翼执政党继续坚守社会主义的原则和方向。委内瑞拉统一社会主义党及其领导人反复强调,将继续致力于“用社会主义替代毁灭性和野蛮的资本主义制度”,建设基于“社会主义生产的经济”,用社会主义替代“贪婪的”帝国主义,把建立“21世纪社会主义”作为历史性的英雄伟业。厄瓜多尔左翼执政党领导人也重申,社会主义是拉美发展的唯一道路,在拉美高度不平等的社会条件下,“没有比社会主义更好的选择”。玻利维亚左翼执政党领导人也强调,社会主义不仅是一种未来,也是一种新社会,是人类社会的发展前景。

第二,坚持社会主义的实践探索。

仍在执政的委内瑞拉等国的拉美左翼政党未放弃社会主义实践探索,而是在总结过去经验的基础上继续前行。面对内外部环境恶化,2020年12月,委内瑞拉马杜罗总统号召建立“可以满足国家总体需求的、健康的社会主义经济”;“在交换过程、商业化和价格确定进程中,在满足人们基本需求的社会主义经济进程中,我们必须要建设健康的经济”。委内瑞拉领导人还提出若干完善社会主义实践探索的举措,特别强调总结经验和巩固完善人民政权。一是倾听不同声音。马杜罗号召就完善社会主义规划展开讨论,倾听不同立场,倾听各部委实践经验,倾听劳动者意见。二是完善巩固人民政权。马杜罗号召巩固人民政权,“没有人民政权,我们就什么都不是”;2021年12月,他要求新当选的州长和市长们以人民政权原则为基础,从委内瑞拉的社会主义出发,遵从人民的意愿,“与人民政权在一起,源自人民政权,建设人民政权”,改进治理体制;强调“与人民在一起,我们就拥有一切;不与人民在一起,我们就失去一切”。三是强调满足人民需要。马杜罗号召推进“与人民在一起的工作进程”,增加住宅建设,完善社区建设,以及可惠及绝大多数人的文化、教育和体育设施建设。四是进行政策调整。尝试进行初步经济开放,对私人部门采取较少的侵略性措施,准许外资特别是俄国、伊朗、土耳其、中国等盟友的投资进入。除委内瑞拉外,玻利维亚执政的“争取社会主义运动”党也未放弃对“社群社会主义”和“美好生活社会主义”的实践探索。

(二)批判和抗争

批判和反击新自由主义“回潮”和进攻。拉美左翼政治家们强调,该地区虽出现新自由主义回潮,但其自身并没什么新东西和新内容;新自由主义是保守的和右翼的发展战略,仅仅意味着对劳动者进行更大程度的超级剥削。玻利维亚社会主义理论家、前副总统加西亚(Álvaro García Linera)指出,新自由主义的本质是掠夺,是“资本主义的一种方式”;新自由主义不仅已过时,而且可以被战胜;新自由主义及对它的信仰在拉美已坍塌,正在被“扔进历史垃圾箱”。拉美共产党和革命党国际大会认为,新自由主义虽然在拉美曾猖獗一时,但它是不道德的发展模式,不仅没有成效,而且已经失败。2016年拉美进步政党第三次大会指出,新自由主义使拉美陷入贫困、边缘化、排斥和主权持续丧失的体制中。2019年古巴倡导召开的“争取民主、反对新自由主义、团结反帝大会”指出,新自由主义“不仅会成为人类的威胁,还会成为全球的威胁”,“我们的斗争就是抵抗”。智利共产党26大认为,新自由主义发展模式的合法性危机变得更加广泛和深刻;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后,新自由主义的失败以更加尖锐的形式表现出来。2021年,圣保罗论坛在官方网站宣布,在拉美开展反对新自由主义和帝国主义的斗争仍十分必要。2021年普埃布拉集团第7次会议提出,新自由主义发展模式虽在拉美广泛流行,但在过去30年间饱受质疑,已不符合潮流。莫拉莱斯以自身经历和玻利维亚历史为例,认为新自由主义政策已经失败。

批判资本主义模式。拉美共产党和革命党国际大会认为,资本主义在解决人类面临的主要困难方面已经失败,处于历史上最严重的危机中,日益失去合法性;资本主义危机在全世界范围内加剧了不平等、不安定、贫困和不正义。在2021年召开的“争取民主、反对新自由主义、团结反帝大会”上,古巴外长罗德里格斯(Bruno Rodríguez)认为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是拉美不平等问题的根源。智利共产党26大指出,在新冠肺炎疫情背景下,野蛮资本主义的后果更加暴露,社会矛盾和社会撕裂加剧。巴拉圭共产党9大对资本主义危机、剥削者和被剥削者间的力量对比、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革命的前景等问题进行重点讨论,认为资本主义处于结构性危机中,应站在全体劳动者智慧和力量的高度,以革命和社会主义的方式寻找出路。巴西共产党15大认为,资本主义统治造成灾难性后果,政治和公民权利倒退;民族遗产和环境遭破坏,社会贫困化,排斥和不平等加剧,社会和劳动权利削弱甚至被剥夺;应建立民主力量的团结,在民主的指引下开辟民族重建之路。

号召开展反对资本主义的斗争。拉美左翼学者指出,资本主义固有的局限性更加明显,世界上许多治理难题源于资本主义,病根是资本主义;拉美人民应开展反对资本主义的斗争,“反对资本主义的剥夺和控制”“实现对资本主义的超越”。阿根廷知名左翼学者博隆(Atilio Borón)认为,“资本主义没有能力解决其自身所产生的问题和挑战”,不能解决人类面临的主要问题,而且成为许多问题的根源;资本主义争夺霸权和扩张,摧毁了它自己曾经建立起来的合法性和体制性基础。拉美共产党和革命党国际大会强调,资本主义虽陷于历史上最严重危机,但变得更具有侵略性,并在世界范围内制定了战略;左翼进步力量需要制定共同的策略,反对资本主义的信息战、媒体战和文化战。巴拉圭共产党9大对工农和人民联盟为击败反动统治者所需要的组织方式等重要问题进行总结。2021年,马杜罗把委内瑞拉高通货膨胀的根源归于资本主义,他引用该国著名音乐家普里梅拉(Alí Rafael Primera)的名言“我的人民所遭受痛苦的所有根源依然存在”,批评资本主义模式的不良经济后果,重申“要冲破资本主义代议制民主的桎梏”。

主张开展反对帝国主义的斗争。拉美共产党和革命党国际大会认为,帝国主义的进攻以更野蛮、更暴力的形式表现出来,应以创造力和创新精神,回击其攻击,捍卫社会主义的旗帜;2020年召开的第24届“政党与新社会”大会就世界地缘政治变化及“帝国主义的干涉”等问题进行专门辩论。墨西哥劳工党领导人古铁雷斯(Anaya Gutiérrez)要求美国改变敌视拉美左翼执政国家的政策,“即使不能祈求帝国主义放弃其统治、压迫、屠杀和剥削欠发达国家人民的本性,我们希望拜登政府改善与遭受某种迫害人民的关系”。莫拉莱斯在会上指出,帝国主义是人类的首要敌人,“如果想成为革命者,首先要确定自己是否反帝……不反帝就不会是革命者”。2020年,南美12个共产党发表共同声明,强烈要求美国停止对古巴、委内瑞拉的制裁和反对尼加拉瓜的行动。2019年的“争取民主、反对新自由主义、团结反帝”大会谴责美国打压古巴和其他拉美国家、迫害拉美左翼领袖、把新自由主义强加给拉美,号召拉美人民加强斗争意识,继续迈向第二次和最终的独立。会议专门讨论“帝国主义进攻背景下左翼面临的挑战”,提出替代单极世界和资本主义模式。博隆指出,右翼力量掌控着强大媒体,拥有大量金钱,可以宣传自己的路线,掩盖事实真相;世界85%的新闻由帝国主义话语的五大传播链控制,这将左翼力量置于不平等的斗争中;左翼力量要协调合作,利用所有资源,开展反对寡头集团和霸权利益的思想斗争。

(三)探索和创新

从理论上探索资本主义和新自由主义的替代方案。拉美共产党和革命党国际大会指出,新自由主义的方案已陷于危机;为了把拉美从贫困落后中解救出来,必须制定新方案,制定可以替代新自由主义的方案,可以顾及人民、正义和福利的方案。会议的宣言提出,“我们寻找纲领的一致,坚信社会主义是反对资本主义的唯一选择”。秘鲁共产党领导人克鲁斯(Roberto de la Cruz)和莫莱诺(Alberto Moreno)指出,拉美共产党人应寻求替代新自由主义的新选择。古巴共产党国际关系部长巴拉格尔(José Ramón Balaguer)号召拉美左翼政党和组织更紧密团结起来,应对新自由主义。智利共产党26大提出,要积极地超越新自由主义,向社会主义的目标前进。2021年第25届“政党与新社会”大会认为,拉美和世界正经历着新自由主义危机及其赖以依存的资本主义体系破裂的危险,左翼力量必须团结,对拉美和世界现实进行理性思考,克服新自由主义的危机。

在探索替代方案时强调思想和理论创新。拉美共产党和革命党国际大会主张,共产党人和革命党人需要讨论并制定一项适应各国独立自主、符合各国条件的共同政治规划。大会宣言提出不模仿、不照抄其他国家的经验,而是要创新。巴拉格尔引用秘鲁共产党创始人马里亚特吉(José Carlos Mariátegui)的名言 “革命既不能模仿也不能照搬,而是需要英雄的创造”,提出一份题为《我们的美洲共识》的文件,主张制定共同行动纲领,并提出以上述文件作为共同纲领的基础。委内瑞拉统一社会主义党领导人认为,《我们的美洲共识》与美国强加给拉美的“华盛顿共识”针锋相对。与会者认为,《我们的美洲共识》包含左翼和进步政党指引实现拉美变革目标过程中遵循的概念、价值和规划,但并不构成每个国家或特定政党具体的行动计划;落实大会宣言提出的计划和倡议,应符合各国国情;各国国情和外部环境不同,政党党情也有差异,必须“尊重各国的国情”。2017年第23届圣保罗论坛通过了古巴提出的《我们的美洲共识》,并将其作为拉美左翼和进步政党对“华盛顿共识”的回应,作为应对右翼进攻、继续探索政治经济变革道路的新指引。

反思左翼执政经验及社会主义实践探索的经验教训。一是反思官僚主义的危害。拉美有些左翼执政党忽视自身建设,致使任人唯亲和腐败现象蔓延,对社会主义实践探索造成严重伤害。马杜罗2020年年底指出,一些官员被无能、腐败和低效率所诱惑,天天躲在办公室,不再倾听基层大众呼声;他号召改变官员懒政、忽视大众意见的行为。二是保持左翼执政党初心。一些左翼执政党理论建设缺失,执政理念有偏差,政策有失误;有些党发生分裂,影响力下降。莫拉莱斯批评一些左翼执政者不关心人民,只对金钱和利润感兴趣,他呼吁执政者更诚实地工作,“政治是服务、努力和奉献的科学,应该为解放而从政”。三是号召创造新的左翼文化。加西亚认为,拉美左翼未能创造出可替代新自由主义文化的大众文化,没有构建出可以解除新自由主义武装的文化,新自由主义文化并没有被打败,“我们使它出现裂缝,但它并没有被新的文化所取代”。他认为,目前拉美仍未形成左翼文化,没有形成大众的、激进的、掌握话语权的获胜左翼的文化。四是采取较温和实用方针。为维护和稳固执政基础,拉美左翼执政党政策不断调整。2017年~2021年间厄瓜多尔左翼政府政策有较大调整。玻利维亚左翼执政党表现出实用主义倾向,2020年重新执政后实行更加“自由的”社会主义,政策进一步温和化。2018年以后委内瑞拉马杜罗政府的政策也趋于温和。

三、拉美社会主义发展的前景与趋势

拉美社会主义发展有不少有利条件,也面临诸多制约。在有利条件和制约因素交互作用下,拉美社会主义发展将继续呈现曲折性、温和化和多样性趋势。

(一)拉美社会主义发展的有利条件

首先,拉美左翼力量强大坚实,是社会主义发展的有利政治条件。左右翼共存和竞争是拉美政治发展的重要内容。“左退右进”“左进右退”交替出现,左右翼政党轮流执政是拉美政治发展的重要特征。拉美发展进程传统上多由右翼主导,但左翼一直处于上升状态,越来越具有与右翼分庭抗礼的能力和实力。特别是自20世纪末起,拉美左翼力量群体性崛起,政治影响力大增。从整体上看,拉美左翼和右翼力量对比已基本处于均衡状态。

如前所述,自20世纪末起左翼政党相继在十几个拉美国家执政。2015年以后,随着地区政治生态变化,拉美出现“左退右进”势头,一些左翼执政党相继丧失执政地位。然而,左翼仍有与右翼抗争的实力,有对右翼政府进行制约的手段,有再度重新执政的可能性。巴西劳工党虽在2018年总统选举中失利,但仍是众议院第一大党,有再度执政的实力;2018年,墨西哥左翼的国家复兴运动党上台执政,极大鼓舞了处于低潮的拉美左翼的士气;2019年和2020年阿根廷和玻利维亚左翼政党重新执政;2021年,秘鲁、智利、洪都拉斯等左翼政党候选人当选总统。截至2022年3月,左翼政党在阿根廷、墨西哥、智利、委内瑞拉、玻利维亚、秘鲁、尼加拉瓜、洪都拉斯等多国执政。左翼政党和组织是社会主义发展的重要政治基础,也是社会主义实践探索的重要践行者。左翼力量的发展壮大,是拉美社会主义发展必不可少的政治条件。

其次,拉美地区左翼进步力量相互支持和声援,为社会主义发展提供了重要支持。圣保罗论坛、玻利瓦尔美洲联盟、普埃布拉集团等成为拉美左翼政党积聚力量、加强团结的平台,为拉美社会主义发展提供了有利地区环境。

圣保罗论坛对拉美左翼力量成长具有重要推进作用,为拉美社会主义发展提供了有利环境。论坛1990年成立后一直活跃,特别是在2015年后拉美左翼出现地区性退潮情况下,发挥了协调和凝聚地区左翼力量的作用。2018年,第24届论坛在古巴举办,主要目的是制定抑制和应对拉美右翼的战略,号召左翼政党和进步运动加强团结,统一思想,应对帝国主义和右派进攻,支持处于困境中的拉美左翼执政党。2019年第25届论坛在委内瑞拉举办,谴责美国对拉美进步政府的制裁,号召拉美进步力量加强团结,支持一体化进程。2020年论坛召开视频会议,强调社会主义思想在帝国主义后院重获新生,谴责美国封锁和制裁拉美左翼政府。2021年论坛通过官方网站宣布,该论坛依然是构建“另一个拉美”的重要平台。

玻利瓦尔美洲联盟(以下简称“联盟”)对拉美社会主义发展具有重要激励作用。“联盟”成立于2005年,由古巴和委内瑞拉主导,成员逐渐扩展到拉美十多个左翼执政国家。“联盟”的宗旨是以南美解放者玻利瓦尔的一体化思想为指导,加强政治经济合作,反对美国控制。2018年12月“联盟”在古巴召开第16届峰会,强调促进拉美团结和一体化,反对门罗主义“复辟”,反对干涉主义,声援拉美左翼政府,要求美国取消对古巴的封锁。2019年5月,“联盟”第18次政治委员会会议支持委内瑞拉反对美国干涉,声援古巴反对美国封锁,谴责美国重拾门罗主义,号召加强拉美一体化。2020年,“联盟”召开系列视频会议,重申反对美国霸权主义,强调捍卫各国主权。2021年6月和12月,“联盟”先后在委内瑞拉和古巴召开第19届和20届峰会,制定2022年行动计划。“联盟”活动频繁,对拉美社会主义发展形成重要激励。

其他地区性左翼组织和平台也对拉美左翼和社会主义发展具有鼓舞作用,其中普埃布拉集团被认为是拉美最具影响力的进步联盟。该集团2019年7月成立于墨西哥普埃布拉市,声称是拉美“反思、行动和政治协商”的空间,目的是遏制拉美右翼保守势力,协调拉美进步领导人。集团成立后影响迅速扩大,目前成员包括阿根廷和玻利维亚现任总统,以及十多位拉美和西班牙的前国家领导人。

最后,拉美存在着有利于社会主义发展的社会条件。拉美国家长期缺乏深刻的社会变革,致使“社会排斥”“边缘化”现象一直很严重。广大中下阶层有改变不平等社会结构、实现社会公平的诉求,社会主义思想和主张对其有巨大的吸引力和号召力。进入21世纪后的十多年间,拉美国家利用经济持续增长的有利条件,在减贫疏困、改善收入分配和社会公平方面取得明显进步,但并未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收入分配不公问题依然严重,社会财富仍高度集中在少数人手中,贫困现象仍然很普遍,社会不公平感仍然很强烈,90%以上的拉美人认为本国收入分配不公或极度不公。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蔓延进一步凸显拉美社会的脆弱性。2020年,拉美贫困率回升到33%,与2010年前后持平;赤贫率为13.1%,回到20年前的水平;贫困和赤贫人口分别达到2.04亿和0.81亿;2020年和2021年拉美国家实施前所未有的社会救济计划,但效果有限,2021年贫困率和赤贫率为32.1%和13.8%,贫困和赤贫人口为2.01亿和0.86亿。民众对现状的不满及改变现状的渴望,与社会主义的变革主张有诸多吻合之处。在拉美特殊的社会条件下,无论是作为价值理念还是政策选择,社会主义都有巨大号召力、影响力和生命力,拉美社会主义仍有进一步成长空间。

(二)拉美社会主义发展的制约因素

拉美社会主义发展面临诸多内外部因素制约。首先是制度和体制的制约,执政党更迭风险加大社会主义发展前景的不确定性。多党制是拉美国家政治制度的基本特点,代议制、权力制衡、政党轮替等观念根深蒂固。长期掌控拉美发展进程的精英集团,为维护既得利益,不肯接受任何政党或政治家无限期执政。出于历史惯性,拉美部分选民也对某一政党或政治家长期执政感到“厌倦”和担忧。因此,即使一些拉美国家左翼政党能取得较好执政成绩,也很难突破既有体制的束缚和制约。通过选举实现执政党更替是拉美政治发展的“常态”,任何政党都只能在与其他政党的共存和竞争中求生存谋发展。执政党更迭的现实风险,难以保障社会主义实践的长期连续性。由于执政党更迭,社会主义实践探索进程在厄瓜多尔、玻利维亚都曾中断。在反对派掣肘下,委内瑞拉社会主义实践探索遇到前所未有的困难。其他拉美国家一些左翼政党虽自称社会主义政党,坚持社会主义理念,但受政治体制的约束,执政期间难以将社会主义理念应用于政策实践。

其次,拉美社会主义发展还受到左翼执政党自身局限性制约。左翼政党是社会主义思想和实践的主要践行者。拉美许多左翼政党不成熟,甚至有严重缺陷,有自身难以克服的局限性。许多党虽然具有鲜明社会运动的特征,但是理论体系不完备,组织机构不严密,干部队伍不健全,缺乏坚强的领导集体。政党领袖通常具有“克里斯玛式”的个人魅力,在党内有崇高威信,这固然有利于增强党的影响力和凝聚力,但也容易形成监督缺失,增加庇护主义、官僚主义和任人唯亲现象滋生的风险,损害治理效能,也损害其倡导和推动的社会主义实践探索。

最后,拉美社会主义发展还受外部因素制约。拉美社会主义发展和实践探索一直遭遇强大的外部阻力。美国、欧洲及拉美地区保守势力一直对拉美社会主义实践持敌视态度。美国在拉美一直奉行“拉右打左”策略,试图分化瓦解左翼力量,遏制拉美社会主义的发展。近年来,美欧和拉美保守势力支持委内瑞拉、玻利维亚、厄瓜多尔等国的右翼反对派,为这些国家的社会主义实践探索设置障碍、增添阻力。外部力量的敌视、阻挠和压力,成为拉美社会主义实践探索的重要阻力。

(三)拉美社会主义发展的基本趋势

在有利条件和制约因素交互作用下,拉美社会主义发展将呈现曲折性、温和化和多样性的趋势。一是曲折性发展。受政治体制、政治环境、左翼执政党能力及外部环境等因素制约,拉美社会主义发展面临一系列严峻挑战,未来的实践探索不会一帆风顺。在多党竞争和执政党轮替的政治环境和氛围下,拉美社会主义实践探索只能渐进式发展或波浪式推进,会呈现明显周期性发展的特点。二是温和化发展。如前所述,主导拉美发展进程的上层和精英集团是既得利益者,政治社会立场相对保守,它们既担心激进变革的发生,更有对革命的恐惧,只接受和容忍不会危及自身根本利益的有限变革。拉美中间阶层是现代化进程和经济增长的重要受益者,不希望自身利益因激进变革或革命得而复失,有维护政治社会稳定的心态,希望以平稳方式进行温和的变革。广大中下社会阶层虽对现实不满,但也从现代化和经济增长中获得一定利益,期盼通过获得更良好教育等途径实现社会升迁,也有求稳心态。温和的改良而非激进的变革更容易得到拉美各社会阶层的接纳和认可。在拉美特殊社会条件下,社会主义发展也将呈现温和化发展趋势。三是多样性发展。拉美社会主义发展一直具有多样性。共产党主张的社会主义、民族政党主张的社会主义、民主社会主义以及其他各种形式的社会主义思想和实践,都在拉美展现了自己的生命力,产生了独特影响力。拉美各种社会主义思想理论、政策主张和实践探索有共性也有差异,在一些问题上的立场和主张甚至存在对立。它们既相互竞争,也相互影响。在经历了21世纪新一轮实践探索后,拉美社会主义将继续呈现多样性发展趋势。(注释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