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美国家货币走势展望
随着美国总统特朗普正式开启第二任期,2025年世界经济将比2024年更加充满不确定性和挑战性。拉美地区经济的低增长、高通胀、高负债特征,叠加外部因素的不确定性,不仅给全球宏观经济治理增加了难度,也给中长期增长前景蒙上了阴影。特别是美国政策的不确定性加剧和贸易政策的不利转变会削弱拉美出口,进而恶化贸易条件、提高偿债成本,导致债务风险上升。在这种背景下,2025年拉美国家货币将持续承压,波动性预期增大。
影响拉美国家货币走势的内部因素
通常而言,一国汇率的决定因素复杂而且多元,涉及经济基本面、政策干预、市场心理以及外部环境等。从短期来看,货币走势很容易受政策变化、市场预期及突发事件的影响;从长期来看,货币走势由经济基本面所主导,这也是通常所说的内因,主要包括利率差异、通货膨胀率差异、经济增长差异、国际收支状况等。历史经验表明,拉美地区的货币具有较大的波动性。基于更长的历史周期,如果对20年来拉美地区主要六国(阿根廷、巴西、智利、哥伦比亚、墨西哥和秘鲁)月度实际有效汇率指数(2005年为100)进行考察,可以发现,巴西、墨西哥、阿根廷、哥伦比亚四国币值的波动性最大。这意味着,拉美国家货币的波动程度既受外部冲击的短期影响(如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2020年疫情冲击等),也受到内部结构性因素(如国内政治经济危机、结构性改革反复等)的严重制约。
就经济基本面而言,如果拉美国家内部的结构性失衡持续存在,那么其货币贬值的压力也将与日俱增。在拉美地区,内部失衡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产业失衡。主要表现为初级产品专门化、“去工业化”和经济非正规性。初级产品专门化不利于技术升级和进步,进而会加深“去工业化”的程度;“去工业化”会影响制造业的国际竞争力,进而削弱汇率的产业基础;经济非正规性会拖累服务业的现代化,进而影响产业升级和优化。产业失衡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地区劳动生产率增长低迷。二是收支失衡。财政账户和经常账户出现“双赤字”风险。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2024年10月的预测,2025~2029年拉美地区财政赤字占GDP比例年均水平将为3.3%,经常账户赤字占GDP比例年均水平将为1.2%。财政账户持续赤字会削弱主权信用,显著提高公共债务偿债风险,而经常账户持续赤字则会引发短期跨境资本频繁流入,一旦方向逆转流出,将会给汇率造成极大损害。三是政策失衡。在全球产业链重塑的背景下,拉美国家宏观政策面临控通胀和促增长的两难选择。根据拉美地区的政策实践,控通胀目标往往优先于促增长,因此长期增长的预期转弱会严重削弱汇率的支撑基础。尽管当前该地区大多数经济体的通胀率和通胀预期已降至目标范围内,但仍高于中点目标,这会压缩货币政策操作空间。上述内部失衡非一朝一夕能改变,拉美国家唯有通过持续的、旨在提高全要素生产率的结构性改革,才能转换经济发展模式,进而为汇率稳定打下坚实的基础。
拉美国家货币走势面临的外部环境
特朗普再度就任美国总统是最大的外生变量。数据显示,从特朗普第二次赢得美国大选以来,5个月内(2024年11月至2025年3月)拉美六国中阿根廷货币贬值6.3%,哥伦比亚、智利和秘鲁货币分别升值6.7%、4.2%和3.5%,巴西和墨西哥币值变化并不显著。这种涨跌互现的状况实际上反映出投资者避险情绪的变化。当投资者预计特朗普2024年11月将赢得大选时,货币压力开始增大;当对特朗普关税的规模计算持怀疑态度时,拉美国家货币于2025年1月至3月间出现短暂反弹;进入4月,受美国所谓“对等关税”政策影响,拉美多国遭遇汇市震荡,4月4日,巴西雷亚尔、墨西哥比索、智利比索、哥伦比亚比索对美元汇率贬值均超过3%。可以预期,随着全球“关税战”升级,拉美国家货币有加速贬值的迹象。
目前拉美经济增长承受很大压力,主要源于美国政策的外溢效应。这种外溢效应将通过贸易、金融市场、大宗商品市场和移民政策等渠道影响拉美国家货币走势。
保护主义贸易政策加剧贸易条件恶化
自2025年1月20日入主白宫后,美国总统特朗普征收额外关税的动作就没有停止过。3月4日,美国宣称对北美贸易伙伴广泛征收25%的关税,并对中国进口商品再征收10%的关税;3月12日,美国宣布即日起对所有进口钢铁和铝征收25%的关税;4月2日,特朗普签署关于所谓“对等关税”的行政令,宣布美国对贸易伙伴设立10%的“最低基准关税”,并对某些贸易伙伴征收更高关税。这些关税措施迫使中国、欧盟相继实施反制措施。鉴于全球经济濒临全面贸易战的危险,拉美国家的贸易条件料将受损,这将直接削弱汇率基础的基本面,包括巴西、智利、哥伦比亚和墨西哥在内的拉美国家货币压力大增。此外,自由贸易协定重新谈判也是潜在的威胁之一。2026年《美墨加贸易协定》将被审查以确定是否续约,届时重新谈判的可能性增加,这对2025~2026年墨西哥本已脆弱的经济极为不利,因为美国占墨西哥出口市场的比重超过80%。而那些依赖美国出口市场却没有与美国签署自由贸易协定的国家面临的形势更加严峻。此外,美国对奥尔特加政府的强硬立场可能导致尼加拉瓜退出《美国—多米尼加—中美洲自由贸易协定》(DR-CAFTA)。阿根廷因其南方共同市场成员身份也可能导致其与美国的自由贸易协定无从谈起。
宽松货币政策放缓加剧金融市场紧张状况
鉴于特朗普挑起的关税战终将推高美国国内通胀,预计美联储推动货币政策宽松的步伐将放缓。利率维持相对高位叠加特朗普有意维持美元强势以吸引资本回流,导致拉美国家中央银行放松货币政策的空间较为有限,这将显著推高债务负担较重的拉美国家的偿债风险,进而增加其货币贬值的压力。根据联合国拉美经济委员会数据,截至2024年9月,拉美地区(不含加勒比国家)中央政府公共债务总额占GDP比例为52.6%(比2023年下降2.4个百分点),其中排在前三位的国家分别是阿根廷(110.5%)、巴西(78.3%)和巴拿马(59.9%)。尽管该地区的公共债务水平占比有所下降,但鉴于当前的宏观金融环境,这些债务水平仍然很高,是其经济脆弱性的一个来源。这对拉美国家宏观经济治理提出了挑战。例如,在巴西,如果其总统不愿充分收紧财政和国有银行信贷政策以抑制国内需求,那么,尽管巴西中央银行的基准利率与美联储的利差不断扩大,但人们对其真实货币的信心仍将疲软,这种贬值压力可能会一直持续到2026年10月的大选周期。
大宗商品市场分化扰乱产业链和供应链
美国在贸易、监管、能源转型、移民和外交事务等方面的重大政策转向,已经严重扰乱了大宗商品供应链并造成市场分割,给大宗商品需求带来风险。其中,黄金市场价格波动最大,强劲的避险需求推动金价升至历史新高。由于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增加供应以及美国放松监管对供应的预期影响,全球能源价格普遍下跌。金属价格总体呈现横盘走势。农产品价格因供应中断而上涨,其中的原因包括恶劣天气的影响以及出于对美国移民政策可能限制农业劳动力供给的担忧等。在这种情况下,依赖能源出口的拉美国家将面临贸易条件的持续恶化,而农产品价格上涨将通过输入型通胀传导至拉美地区,推高食品价格和生产成本,进而压缩货币政策放松的空间。此外,拉美地区关键矿产在技术革新和国际经济格局中的地位日益上升。例如,智利和秘鲁的铜储量在全球排名前两位,分别占全球储量的19%和12%,两国都将面临美国对铜征收关税的风险。而对于拉美地区的“锂三角”(玻利维亚、阿根廷和智利)而言,其锂的生产、贸易与投资也日益受到地缘政治博弈的影响。
严厉的移民政策削减侨汇收入
特朗普对移民政策的收紧直接削弱拉美国家的侨汇收入,而侨汇收入是该地区特别是中美洲和加勒比国家家庭消费、投资、减贫和经济增长的重要推动力,因此这些国家首当其冲。英国经济学人智库(EIU)数据显示,2021年拉美各国中来自美国的侨汇收入占GDP比例的前六位分别为萨尔瓦多(23%)、洪都拉斯(21%)、危地马拉(16%)、多米尼加(8%)、尼加拉瓜(6%)和墨西哥(4%),它们相应接收的美国侨汇收入分别为67亿美元、59亿美元、141亿美元、80亿美元、9亿美元和526亿美元。因此,对于严重依赖侨汇的中美洲国家而言,如果事实证明美国驱逐非正常移民的数量超过预期,将会严重削弱其外汇收入,增加该区域的货币压力。
2025~2026年拉美国家货币走势展望
如前所述,决定国家货币走势的主要因素仍是内因,外部环境仅是“催化剂”,这一点拉美国家的经历已经证明。就中短期而言,要判断拉美国家货币走势,需密切关注其内部三个趋势。
首先是债务管理能力的变化。拉美地区债务发展历史已经表明,高额政府债务不仅会带来巨大的经济风险,而且会限制经济衰退期间财政刺激的规模和有效性,并通过影响私人投资来抑制长期增长。尤其是,拉美地区的结构脆弱性往往使财政赤字和债务高企陷入恶性循环。因此,拉美地区各国政府都需以合理的债务水平为目标,同时构建可持续的财政框架以将债务降至审慎水平。根据IMF在2024年10月作出的预测,2025~2029年拉美地区政府债务总额占GDP的比例年均将达到69.4%,仍处于较高水平。
其次是关键性改革进展。大国的关键改革成效将直接影响该地区增长的质量。2025年巴西总统卢拉正在推动税收简化改革在国会“闯关”以及推动旨在免除贫困家庭所得税并引入财富税以抵消由此造成的税收损失的改革,但是卢拉很难推动右翼占主导的国会通过其改革议程中的所有项目,因为在2026年总统大选之前,其脆弱联盟中的各党派已经开始政治博弈。在阿根廷,2025年政府的政策重点之一是简化税法,但是进一步减税的前提是政府能够维持总体收支平衡的财政目标。此外,取消货币管制也是政策选项之一,但前提是IMF或私人投资者向阿根廷提供额外资金以增加外汇储备。在墨西哥,其2025年预算反映了一种谨慎的财政整顿方法,适度削减总支出,旨在实现基本盈余和减少财政赤字。然而,由于缺乏税收改革,这些目标的可行性存忧。
最后是政治周期扰动因素。2025~2026年拉美地区将迎来多国选举(包含议会中期选举)。在2024年支持率偏低的左翼执政党有可能被右翼政党所取代,这会引发营商环境的变化,从而导致拉美国家币值的短期波动。
简而言之,判断拉美国家货币走势需结合国内外两方面因素。从外部环境看,国际经济、地缘政治、国际关系的复杂性明显上升。虽然对美联储有降息预期,这意味着不断扩大的利差将为拉美货币提供一定的支撑,但是,在美国贸易保护主义引发全球贸易战的整体背景下,拉美地区经济的低增长将对拉美国家货币构成较大压力。从内部环境看,长期的内部失衡需要久久为功深化改革予以弥合。而从中短期看,鉴于拉美地区公共债务水平仍然高企,主要国家的财政金融改革面临较大压力以及2025~2026年拉美地区进入新一轮选举周期所带来的不稳定因素增加,拉美国家币值可能面临在波动中逐渐下行的风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