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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必称西方”现象的本质及危害

作者:李兴  时间:2024-08-13  来源:《人民论坛》 2024年第12期

【摘要】“言必称西方”看似一种社会现象,实际上是一种思想政治现象或者社会思潮,其实质是“西方中心论”。“言必称西方”现象的社会基础比较深,影响比较大和广,涉及到实践和理论多个层面,不乏消极和危害的方面。正确认识“言必称西方”现象,需要破除“西方中心论”。我们需要认真思考、精准剖析、对症下药、有的放矢,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演进的历史背景下,努力构建中国自主的知识体系,不断推进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建设和创新。

【关键词】“言必称西方” “西方中心论” 历史虚无主义

 

当下,中国社会中的多种思潮表现出复杂多变的特点。其中,“言必称西方”一直颇有市场。究其本质,这一现象是“西方中心论”和以之为基础的“重西方轻东方”价值观的一种体现,给全球特别是非西方国家的思想和发展带来不利影响。

何谓西方?无论从地理上还是从地缘政治上说,西方都是一个复杂、多义且无共识的概念。西方,顾名思义,是相对于东方而言的。在冷战之前,“西方”主要是一个地理概念,主要指欧洲部分;冷战中,主要是一个地缘政治概念,是相对于以苏联为首的东方阵营而言的。西方的概念由狭义到广义,先指美欧,继而指美欧日,进而指以七国集团为代表的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阵营。①从世界历史视角看,“言必称西方”不是一直就有的。在近代以前,特别是中世纪,东方非常明显的富于西方、强于西方,发展程度先进于西方。直到近代早期,西方还经常谈论东方、羡慕东方、向往东方,掀起了“中国热”“中国风”,后来又出现了专门的“东方学”。西方人往东方去,一度成为世界近代史早期一种时髦的潮流。当时大量西方人到东方来,而很少有东方人往西方去。直到18世纪中期至19世纪初,东西方力量对比才发生逆转,西方工业文明另辟蹊径,在一定程度上超过了东方农业文明,西方通过科技革命与军事殖民取得了对东方的优势。对西方的自豪和自夸逐渐取代了对东方的兴趣和谈论,所谓的“欧洲独特论”“西方优越论”随之取代了原来的“中国热”“东方梦”。所谓的“西方中心论”逐渐被塑造成为系统的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貌似符合逻辑的“言必称西方”成为东西方共同的历史现象和社会现象。针对 “言必称西方”及其“西方中心论”本质,我们需要认真研究、仔细甄别、对症下药、有的放矢,以达到正本清源、拨乱反正的目的。

“言必称西方”现象的本质特点

其一,推崇所谓的“西方优越论”“西方中心论”。这种观念认为西方“先进、发达、文明、理智且理性、现代,勇于创新,充满活力,自由、民主、宽容、道德”②,认为西方是所谓“上帝的选民”、人类进步的动力和主力,是知识和真理的垄断者,世界历史的创造者。所谓“近代化”就等同于“欧洲化”,“现代化”等同于“西方化”,而“西方化”等同于“美国化”,“全球化”等同于“欧美化”。西方不仅居高临下,而且是所谓的世界历史唯一的“中心”、全球发展唯一的“核心”,西方的今天就是广大非西方国家的明天”③。这些观点显然存在很大逻辑陷阱。

其二,涉及到东方,则片面地认定“东方落后论”。这种观念错误地认为东方人口众多、贫穷、落后、野蛮、缺乏创新、停滞不前,迷信、保守、专制、腐败,未开化、道德退化、非理性、情绪化,处于世界历史和人类发展的边缘,是西方的追随者④;错误地认为东方国家在世界历史发展中的作用轻微。“言必称西方”者认为西方就是整个世界,西方史就是世界史、全球史,表现出对非西方世界的不信任、低估的价值观,对东方国家和地区,包括对中国的历史文化持完全虚无主义的历史观。

其三,崇西媚洋的底层思想逻辑,这也是其隐藏得最深的价值观逻辑。这种逻辑错误地认为西方道路、西方理论、西方文化具有普世性、正确性、唯一性,对西方的思想逻辑全盘接受。崇西媚洋的心理结构、社会基础,就是缺乏自信的表现。这种缺乏自信不仅体现在非西方道路、理论、历史、文明各个领域,而且体现在非西方个人、民族、国家各个层面。

之所以出现“言必称西方”现象,主要在于近代以来世界历史与现实、经济与政治、内政与外交、理论与实践、逻辑与体系建构等因素的综合作用。“西方中心论”的另一个客观原因,就是中国一些学科门类,特别是人文社会科学门类,比如世界历史学科的起步较晚,人才稀缺,受制于种种条件,有的中国学者缺乏精深研究,难免人云亦云,照抄照搬,不自觉地以西方学术体系作为参照和选择。

“言必称西方”现象在实践和理论层面的消极影响

对于西方,我们要坚持客观公正、实事求是的态度,尊重科学、尊重历史、尊重事实。西方有精华,也有糟粕。对于西方那些被实践和历史证明正确的理论、先进的成果,对于西方成熟、有用的成果和制度、管理经验,特别是在自然科学和技术领域,这些领域有国际共通的标准,在这些方面,西方比我们起步早,要相对先进,我们要多引用、参考西方,并努力吸收、大胆借鉴、去粗取精、兼收并蓄。不过,西方在历史上和现实中是不是真的先进?并且处处先进、历来先进、永远先进?笔者认为,在一些领域,西方确实有其先进的方面。特别是近代以来,一些领域西方的先进是客观事实,工业文明超越农业文明,市场经济胜出封建经济,科技革命和军事革命交织并发,民主与科学突飞猛进。但西方也不是处处先进、历来先进,更不可能永远先进,特别是在哲学社会科学、人文社会科学领域。这些领域主观色彩比较重,并不存在客观唯一的评价标准。在这些领域“言必称西方”就未必正确。毕竟“西方中心论”既不符合世界历史事实,也不符合人类社会发展规律。

“言必称西方”的消极影响体现在实践和理论两个层面。从实践层面来看,“言必称西方”的直接影响是容易带来文风、学风、教风的“洋八股”。1941年,毛泽东同志在《改造我们的学习》一文中明确地批评了那种生吞活剥式的教条主义是“洋八股”。毛泽东同志指出:“有些人对于自己的东西既无知识,于是剩下了希腊和外国故事,也是可怜得很,从外国故纸堆中零星地检来的。”“几十年来,很多留学生都犯过这种毛病。他们从欧美日本回来,只知生吞活剥地谈外国。他们起了留声机的作用,忘记了自己认识新鲜事物和创造新鲜事物的责任。”在一定程度上,“言必称西方”也能够反映出一些西方国家失去了心态的平和,总企图压制非西方国家。与其说是西方主动地孤立东方,不如说是非西方被动地孤立了西方。因为从长远和宏观的历史来看,非西方国家的面积比西方国家大得多,人口比西方国家多得多,其发展资源和潜力也要比西方国家深厚得多。

从理论层面看,“言必称西方”会导致以下问题。第一,片面的历史观。谈世界古代史,“言必称希腊”;谈世界近代史,“言必称英国”;谈世界现代史,“言必称美国”。似乎东方无历史,非西方无过去。第二,狭窄的世界观。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只见西方,不见世界其他地方。第三,虚伪的道德观。在“言必称西方”者看来,西方丛林法则、零和博弈、强权政治、冷战思维似乎合情合理。西方殖民主义、帝国主义的历史标配,似乎也变得合乎逻辑。第四,静态、僵化的发展观。看不到东西方的力量对比是动态的、变化的,没有看到在人类世界史上东西方的相互赶超、交替领先。第五,对立的文明观。认为文明之间是相互冲突的,看不到不同文明之间的相互联系、相互影响和相互转化。第六,隔绝的东西方文明观。认为“东方就是东方,西方就是西方,二者永远合不到一起”⑤。没有看到东西方文明之间的相互依存和竞合发展。第七,单一、自我的发展观。看不到各国、各文明发展道路、现代化路径的多样性。认识不到发展可以相互成全、互利共赢、共生共荣。由此观之,作为一种社会现象和思想观念,“言必称西方”影响是复杂的,特别是消极影响居多、危害居大。

正确认识“言必称西方”现象需要破除“西方中心论”

第一,需要具有宏阔的时空观。把历史时间拉长,就能发现所谓的“西方优势”只是一个暂时的、阶段性的、特殊的历史现象。西方的优势只是近代以来才出现的,而在500年—1500年间,世界是以“东强西弱,东富西穷,东进西滞,东学西传”为特征的。第二,树立动态的发展观。放弃静态思维,就能发现历史上东西方是相互追赶、交替领先的,并不存在永恒的第一、永远的冠军。美国历史学家威廉·麦克尼尔在《西方的兴起:人类共同体史》一书中,明确地划分为中东统治的时代(至公元前500年)、欧亚文明的均势(公元前500年—公元1500年)、西方统治的时代(公元1500年至今)三个阶段。美国耶鲁大学历史系教授保罗·肯尼迪在《大国的兴衰:1500—2000年的经济变迁与军事冲突》一书中,揭示了由于经济和军事等因素的变迁而导致大国地位出现更替,不存在不变的铁律。第三,坚持公正的道德观。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和美好生活建立在对别人的剥夺和让别人痛苦的基础之上。第四,构建平衡的历史观、整体的世界观。人类生活在由东西方共同组成的世界,东西方共同创造了人类的历史和现代的世界。第五,推进创新的实践观。从人类现代化发展的历史实践来看,中国式现代化、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以及中国特色大国外交都是伟大的创新实践。因此,我们需要深入挖掘和高度重视世界历史、区域国别和国际关系研究中的“中国实践”和“中国经验”。第六,坚持文明交往交流交融,各美其美,美美与共。东西方对世界历史、人类发展的推动,在时间上相互重叠,在内容上相互交集。与“东西方两者永不相交”的传统西方文明观相反,西方有东方化,东方有西方化,西方文明有东方根源,东方文明有西方根源。两者相互成全,不能截然分开。第七,建构科学的“三大体系”(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自主的知识体系以及教学体系、评价体系,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和推进新文科建设。第八,运用多学科、跨学科、交叉学科的研究方法,大力加强区域国别研究。区域国别学是大国之学,在一定程度上适应了中国快速发展过程中的国家战略需求。这里的多学科方法,是各学科合作攻关;跨学科方法,是多学科联合攻关,但以我为主;交叉学科方法,是各学科、多学科的融合,包括文理结合,进而出现新的学科,这个新的学科与原来的学科有联系,但已经不同,不仅学科内核是新的,而且更加适应学科发展和社会需要。区域国别学是中国大国地位的学科支撑。作为范式的传统标签,殖民研究是欧洲的,区域研究是美国的,地域研究是日本的,地区学研究是俄罗斯的。而区域国别学研究,将区域与国别相提并论,则是中国的创新和亮点。

从实践层面来看。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演进的时代背景下,国际格局发生了诸多变化,多极化趋势在发展:中国倡导平等有序的世界多极化和普惠包容的经济全球化;上海合作组织和金砖国家扩员,中国、印度、巴西经济总量进入世界前十,非洲联盟(非盟)成为二十国集团(G20)正式成员;美军撤出了阿富汗,法国士兵撤出了尼日尔;中国提出了全球发展倡议、全球安全倡议、全球文明倡议,提出共建“一带一路”倡议,推动构建新型国际关系,秉持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积极参与全球治理,引领国际体系和国际秩序变革方向,已成为更具国际影响力、创新引领力、道义感召力的负责任大国。历史和时代的这些巨变都为破除“西方中心论”提供了物质基础和历史前提,为正确认识和评价“言必称西方”现象提供了新的视角和启示。

破除“西方中心论”,并非是一项容易的任务。因为这不仅取决于我们在理论体系建构方面做出巨大努力和实现重大创新,还取决于我国综合国力发生突破性的提升和质的飞跃。这就要求我们在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两个方面、理论建构和实践创新两个层面双管齐下,两手都要硬,同时推进,积沙成塔,久久为功。

(作者为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国际关系教研室主任、二级教授、博导)

【注释】

①李兴:《论西方盟国之间关系的基调与演变》,《人民论坛·学术前沿》,2018年第18期,第12页。

②④⑤[英]约翰·霍布森著、孙建党译:《西方文明的东方起源》,济南:山东书画出版社,2009年,第8页、8页、9页。

③龚云:《“第二个结合”与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历史研究》,2023年第5期,第42页。